“先把他弄进屋里吧。” 老者对李贫说道,声音低沉了几分,“送到你房间的床榻上,安置好。然后出来,爷爷有几句话要嘱咐你。”
“是,爷爷。” 李贫见爷爷没有立刻责备,稍稍松了口气,连忙应声。他再次费力地将元澈扶起,半拖半抱地弄进了自己那间虽然狭小但还算整洁的房间,小心地将他平放在自己那张铺着旧草席的木床上,又拉过一床洗得发白的薄被给他盖上。做完这一切,他才轻轻带上门,重新回到院子里。
老者已经坐在了另一张石凳上,手里摩挲着那根木杖,眼神深沉地望着远方海天相接处。听到孙儿的脚步声,他转过头,脸色依然凝重。
“贫儿,” 老者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你知道他是个修士吧?也知道他手上戴着的,很可能就是传说中修士用的储物戒指吧?”
李贫站在爷爷面前,有些不安地搓着手。他和爷爷相依为命长大,深知爷爷脾性。爷爷此刻如此郑重,让他不由得惶恐起来,难道自己一时心软,真的闯下了大祸?
“爷爷教导过我,人可以没有泼天富贵,但不能没有心里的‘坚持’,也不能见死不救。” 李贫小声地、却清晰地回答道。他回想起在海滩上最终收回的手,心里的不安稍微平复了一些。至少,他没有去碰那枚戒指。
老者看着孙儿稚嫩却已显坚毅的脸庞,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但更多的仍是忧虑。他点了点头,声音放缓了一些:“嗯,你能记住爷爷的话,在那种时候没有去拿不该拿的东西,这很好。贫儿,你做得对。”
听到爷爷的肯定,李贫心里那根紧绷的弦才真正松了下来。
然而,老者接下来的话,却让李贫的心又提了起来:“从现在开始,你房间里的这个人,就由你亲自照顾。喂水、擦身、注意他的情况,都要细心些。记住,这件事,不允许告诉任何外人。哪怕是你平日里最要好的伙伴,哪怕是村头的王婶、李叔,一个字都不许透露,明白吗?”
“是,爷爷,我记住了!” 李贫立刻应道,神色也变得郑重。他虽然年纪小,但在这渔村长大的孩子,早已懂得察言观色,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那……嫂子回来了,也不告诉她吗?”
提到“嫂子”,老者脸上掠过一丝复杂的哀痛与怜惜。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娴丫头那边……等她从镇上回来,爷爷亲自跟她说。你管好你自己的嘴就行。”
李贫点点头,表示明白。嫂子娴儿是哥哥留下的遗孀,比李贫大不了几岁,性格温柔又坚韧,平日里在附近的镇子上做些零工补贴家用,对他们爷孙俩很是照顾。
看着孙儿应下,老者心中那股沉甸甸的忧虑却并未减轻。他还有更多的话,没有对尚且年幼的李贫明说。
一个修士的储物戒指,对凡人而言,真的是富贵吗?不,那更可能是催命符!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就算这修士死了,他们爷孙俩拿了戒指,一旦走漏半点风声,引来其他修士的觊觎,他们这点微末的凡人力量,如何守得住?顷刻间便是灭门之祸。何况,修士手段莫测,就算看似昏迷不醒,焉知没有元神尚存?贸然触碰,可能反遭其害。
更重要的是,这修士浑身是伤,气息奄奄地出现在这里,显然不是自己游过来的,极可能是遭遇了强敌,重伤逃遁至此,甚至可能是被仇家打落海中。无论哪一种,都意味着危险并未远离。
救了他,是福是祸?
若是他的仇敌循迹追来,发现他们窝藏了此人,为了灭口,他们爷孙俩,连同整个峰顶村,恐怕都难以幸免。
若是这修士侥幸醒来,又会不会也选择……杀人灭口?
在那些高高在上的修士眼中,他们这些挣扎在修真界最底层的凡人,与蝼蚁何异?随手碾死,需要理由吗?
可惜啊……自从贫儿心善,将这人从海滩上背回来的那一刻起,他们爷孙俩,或许就已经被卷入了一场无法预知、也无法逃避的旋涡之中。救与不救,或许都是错。但人已经背回来了,现在再想撇清关系,恐怕也已经迟了。
……
接下来的几日,峰顶村的日子似乎与往常并无不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海风依旧带着咸湿的气息拂过这座僻静的渔村。唯有李贫家那座小小的石屋里,多了几分小心翼翼的寂静与凝神。
李贫遵照爷爷的嘱咐,对外只字不提家中多了个“外人”,每日除了必要的出海,其余时间几乎都守在元澈床边。
爷爷李老头也时常在屋外沉默地坐着,或是检查渔网,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孙儿的房门,眉心的忧虑始终未曾散去。
或许是这简陋却精心的照料起了作用,也或许是元澈自身根基深厚、恢复力惊人,更或许是这真玄大陆虽然此地灵气稀薄,但完整的天地法则对他这“下界”而来的身体有着某种潜在的滋养。几日下来,元澈体表那些看似可怖的擦伤、瘀痕,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结痂、脱落,露出底下新生的、色泽健康的皮肤。他脸上也渐渐有了血色,不再是一片死灰,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的呼吸,也变得平稳悠长起来。
到了第五日清晨,天光微亮,海鸟的鸣叫远远传来。
李贫正趴在床边小憩,忽然感觉似乎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正对上一双幽深如寒潭、却又带着初醒时些许茫然的眸子。
床上的人,醒了。
李贫“啊”地轻呼一声,猛地直起身,心脏砰砰直跳,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结结巴巴道:“你……你醒了?”
元澈没有立刻回答。他眼珠缓缓转动,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与审视,将这间简陋的屋子尽收眼底,粗糙的石墙,简陋的木制家具,身上盖着的粗布薄被,以及眼前这个穿着打补丁粗布短衫、面色黝黑、眼神清澈中带着紧张与好奇的少年。
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回脑海,传送阵刺目的光芒,空间通道中剧烈的颠簸与撕扯,混沌天书自发护主时消耗的巨大力量,最后是失去意识前,仿佛无尽的海水与黑暗……
“这里……是何处?” 元澈开口,声音因久未言语而显得沙哑干涩,但语调却异常平稳,带着一种自然而然的气势,让李贫心头莫名一紧。
“这、这里是峰顶村,豫西海边的一个小渔村。” 李贫连忙回答,想起爷爷的嘱咐,又补充道,“是我五天前在沙滩上发现你,把你背回来的。”
“豫西海……真玄大陆?” 元澈眼神微凝,追问道。
“是,是真玄大陆。豫西真域最东边的海。” 李贫点点头,确认道。他虽然生活在最底层,但对这片土地最基本的名字还是知道的。
元澈沉默了片刻。果然到了。只是这传送的落点……似乎太过“边缘”了些。鲁姚旗前辈提醒的“随机传送、可能落入荒僻之地”,果然应验。也不知墨渊宗主、青玄前辈、苏家主他们,被传送到何处了,是否平安?
不过,能活着抵达,已算不幸中的万幸。若非最后关头,他悄悄加入的那些稳固阵纹材料起了些作用,又及时激发了混沌天书的一丝护主之力,恐怕真要在空间乱流中重伤甚至陨落。
思绪电转间,他已大致明了自身处境。目光再次落回眼前的少年身上。十三四岁的年纪,眼神干净,衣着朴素,手上还有常年劳作留下的茧子,是个纯粹的凡人少年。能将自己从海滩救回,悉心照料数日,这份心性,在此界倒算难得。
“是你救了我?” 元澈问道,语气缓和了些。
“嗯。” 李贫用力点头,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不过我也没做什么,就是把你背回来,喂了些米粥……”
“救命之恩,元澈铭记。” 元澈打断他,声音虽轻,却带着一种郑重的意味。他尝试着动了一下身体,四肢百骸传来阵阵虚弱与酸痛,那是力量透支、经脉受损的后遗症,但比起刚传送过来时的濒死状态,已不知好了多少倍。体表的伤势基本愈合,真正的麻烦在于内里,识海的震荡,灵力的枯竭,以及经脉的细微裂痕。
此地灵气稀薄,但聊胜于无。他必须先初步恢复一丝灵力,才能打开储物戒,取出丹药疗伤。
“我名元澈。小兄弟如何称呼?” 他看向李贫。
“我、我叫李贫。” 少年连忙道。
“李贫小兄弟,” 元澈微微颔首,“多谢你这些时日的照料。我现下虽已转醒,但体内伤势未愈,需即刻运功调息。可否劳烦你先出去,在我疗伤期间,莫让任何人前来打扰?”
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仿佛自然流露的上位者气息,让李贫不由自主地点头应“是”。
“好,好,元……元大哥你好好休息,我这就出去,保证不让人打扰你!” 李贫说完,又看了元澈一眼,见他已重新闭上眼睛,似乎准备入定,这才轻手轻脚地退出了房间,小心地将门带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