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两位宗主级前辈惊叹的目光,元澈嘴角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竟露出一丝略显促狭的笑容,半是玩笑半是试探地开口道:“如果我说,是风老头最后关头被我言语打动,幡然醒悟,自觉罪孽深重,然后主动兵解谢罪了……你们信不信?”
说着,他抬手一挥,一道灵光卷过,将风老头那具干瘪的遗体收入了储物袋中。无论如何,这具肉身或许还有些研究价值,或将来对他母亲有个交代。
“信!”
令人意外的是,墨渊、青玄、鲁姚旗三人闻言,只是略一错愕,随即竟不约而同地齐齐点头,面色“严肃”地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霎时间,大殿内陷入了一种极其短暂的、微妙的沉寂。
紧接着——
“哈哈哈哈!”
不知是谁先开的口,爽朗甚至带着几分畅快的大笑声,几乎同时从墨渊、青玄、鲁姚旗三人口中爆发出来。那笑声浑厚有力,回荡在高大的殿宇之中,冲散了先前弥漫的浓郁血腥与沉重死寂。那是劫后余生的庆幸,是对强敌伏诛的快意,更是对后辈英才如此耀眼的由衷欣慰。
只是,这充满生机的笑声,映衬着主位上慕容雪那失魂落魄、形单影只的身影,显得格外刺眼,也让她与这殿中一切,彻底地格格不入。
“澈儿!”
就在笑声回荡之际,殿外传来了急促而带着激动的声音。只见大长老林鹤带着一众神色肃穆的执法殿弟子,正护送着一人快步走入殿中。
被众人簇拥在中间的,正是元澈的三叔,元疾。他看起来并未受到太多折磨,衣衫虽有些陈旧,但还算整洁,面容清癯,眼神明亮,精神竟显得不错。显然,慕容雪与风老头当初囚禁他,更多是为了作为人质和筹码,并未在肉体上过多为难。
“三叔!”元澈见到亲人无恙,眼中终于流露出真切的笑意,快步迎了上去。
元疾紧紧握住元澈的手臂,上下仔细打量,确认他完好无损,这才重重松了口气,脸上露出宽慰的笑容。随即,他目光转向殿中的墨渊与青玄真人,神色一正,上前几步,对着二人深深一躬,语气诚恳而带着歉意:
“元疾,见过墨宗主,青玄宗主。先前因当年旧事,对二位宗主多有误会,言语行动之间,颇多冒犯得罪之处。如今真相已然大白,元疾在此,向二位郑重赔罪,还请二位宗主海涵,恕元疾往日不敬之罪。”
他这番话说的坦荡。
墨渊看着躬身行礼的元疾,面色平淡。若依他往日性子,对此等误会与无端指责,未必会轻易释怀。但眼下情形不同,元澈就在一旁,且方才展现出的实力与潜力,已足以让他重新权衡。他略一沉吟,终究是给了这个面子,微微颔首,算是接受了赔礼。
青玄真人则是呵呵一笑,虚扶一下:“元殿主言重了。往事已矣,误会解开便好。如今仙云宗遭此劫难,正需上下齐心。”
墨渊接过话头,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大殿,最后落在元澈身上,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元小友,不,师弟。仙云宗经此内乱,宗门之事具体如何整顿、善后,乃你宗内务,我们两个外宗的老家伙,便不多加过问了。”
他话语一顿,目光转而瞥向元疾,以及那位失魂落魄的慕容雪,声音虽平淡,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但是,有一点,老夫必须言明。”
“经此一事,麓北宗与道云宗,已决意共尊元澈为主。这仙云宗的宗主之位,未来由谁来坐,自然也该,且必须,由元澈师弟来安排定夺。”
“这……”元疾闻言,脸上顿时浮现出为难之色。他并非贪恋权位,只是宗主传承事关重大,涉及宗门法统、弟子人心,更有诸多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元澈虽力挽狂澜,但毕竟年轻,资历尚浅,且严格来说并非仙云宗传统培养的继承人,骤然指定,恐生波折。更何况,现任宗主元弘道还在闭关,此事需从长计议,岂能如此儿戏般由外人指定?
“这什么这?”
元疾的迟疑,立刻引来了墨渊如闷雷般的声音。他一步踏前,声若洪钟,震得殿内梁柱似乎都嗡嗡作响,他虎目圆睁,瞪着元疾:
“怎么?我们两大宗门都已决定,将整个麓北宗与道云宗的基业,连同无数弟子、资源、传承,一并托付于元澈小子。难道你们这刚刚经历内乱、险些覆灭的仙云宗,还想自外于此,搞什么特殊例外不成?!”
他的话语毫不客气,如同重锤,砸在每一个仙云宗在场之人的心头。青玄真人虽未再言语,但沉默本身,便是一种无声却更为强大的支持与压力。
“墨宗主,青玄宗主的好意与信任,元疾代澈儿先行谢过。只是,宗主之位传承,关乎一宗法统、数万弟子人心,兹事体大。且不论元澈是否愿意担此重任,单就宗门规制而言,如此重大决策,也绝非我一人可擅专。依我看,此事……还是等请出我二哥,由他亲自定夺,方为稳妥。”
他略微停顿,目光复杂地扫过玉座之上依旧神情木然的慕容雪,继续道:
“况且,今日慕容家之事牵连甚广,如何处置,如何安抚内外,诸多善后,皆需宗主出面主持。慕容雪毕竟……是他的道侣。其中是非曲直,恩怨纠葛,也需二哥亲自来了断。”
这番话合情合理,既表明了仙云宗内部事务的复杂性,也点出了元弘道作为现任宗主和慕容雪道侣的双重身份,是此刻唯一有资格做最终决断的人。
墨渊听罢,捋了捋长须,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他本也无意过多干涉他宗内务,先前之言,更多是表明他与青玄对元澈的全力支持态度,为元澈在仙云宗内争取最有利的位置。此刻见元疾并非推诿,而是确有难处且言之有理,便也不再强求。
“也罢。”墨渊微微颔首,神色恢复了平日的淡然,“宗门传承,确是你仙云宗内务,如何决断,自然由你们自行商议。老夫先前所言,只是表明我二人与麓北宗、道云宗的态度罢了。”
他转向元澈,语气缓和下来:“元小子,既然你三叔如此说,我们便在山下坊市中暂住等候。你且先在此间,将宗门之事安顿妥当。待诸事理顺,再来寻我们便是。”
说完,他与身旁的鲁姚旗、青玄真人对视一眼,三人皆微微点头,不再多言。墨渊袖袍一拂,便率先转身,步履沉稳地朝殿外走去。鲁姚旗与青玄真人亦紧随其后,三道身影很快便消失在大殿门口的光影之中,将满殿的狼藉与复杂的局面,留给了仙云宗自己人。
外人的压力骤然离去,殿内的气氛却并未轻松多少,反而因关起门来要处理自家最棘手的家务,而更显凝滞。
元疾深吸一口气,转向玉阶之上,对那个仿佛丢了魂般的女子伸出手,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
“交出阵符。”
慕容雪对外宣称宗主元弘道正在闭死关冲击瓶颈,实则早已被她与风老头联手,以特殊阵法囚禁于闭关秘府之内。那困阵颇为精妙,若无对应阵符,想要强行破开,即便以元疾之能,也需耗费不少时日与力气。眼下时间紧迫,自然是从慕容雪这里取得阵符最为便捷。
慕容雪闻言,眼珠微微转动了一下,涣散的目光似乎有片刻的聚焦,落在了元疾身上。她没有争辩,也没有试图以此要挟,只是漠然地、近乎麻木地从腰间储物袋中取出一枚巴掌大小、镌刻着复杂云纹的玉质符牌,手腕一抖,便将其抛了过去。
事到如今,任何抵抗与算计都已失去意义。百年谋划,一朝成空,还累得家族供奉尽数陨落,她此刻已是心如死灰,只余一片冰冷的绝望与茫然。她知道,自己接下来的命运,已完全系于那个被她亲手设计囚禁的道侣一念之间。她所能做的,唯有等待,等待元弘道出关后,对她的最终判决。
唯一让她心底尚存一丝微弱暖意与侥幸的是,她早在发动之前,便已寻了个由头,将独子元昊远远打发去了无望海历练,并未让他卷入这场注定血腥的家族图谋。如果说,在这无可挽回的败局中,她还剩下什么能打动元弘道、或许能为自己求得一线生机的“筹码”,那便只有这数十年来或许尚存几分的夫妻情谊,以及他们共同孕育的那个儿子了。
元疾抬手接过飞来的阵符,指尖传来玉石温润又带着一丝阵法波动的触感。他仔细查验无误,朝身旁一直沉默守护的大长老林鹤点了点头。
“有劳大长老在此主持局面,看顾……慕容雪。”元疾的声音压得很低,看了一眼慕容雪,继续道,“我先去助二哥脱困。”
林鹤肃然颔首:“三长老放心前去,此处有老夫。”
元疾不再多言,点了两名修为扎实、心思沉稳的执法殿亲信弟子,手持阵符,身形一闪,便化作流光朝着后山宗主闭关秘府的方向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