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澈离开执法殿时,夜色已浸满了仙云宗的每一处角落。山风裹着松针与寒露的气息掠过,吹得他玄色衣袍下摆猎猎作响,左臂伤口被风一激,传来细密的刺痛,像有无数根细针在扎,他下意识地将左臂往衣袍里缩了缩,脚步也慢了几分。
从宗主殿到丁字区的石板路,往日里一炷香便能走完,今日却因宗门遇袭,沿途每隔十步就站着两名巡逻弟子,他们手中的灯笼将光晕在路面铺成断断续续的金带,人影在灯笼旁晃悠,倒让这夜路多了几分热闹的荒凉。
他原本攥着袖角,心里还想着先去瑜芷的住处,可刚走到通往丁字区的岔路口,指尖却突然顿住。青梅临走时说的话又在耳边响起:“瑜芷后心的伤虽不致命,却需静养,你别去叨扰她。” 他想了想,终究还是松了攥着袖角的手,反正都在丁字区,不如先回自己的殿宇,把今日这一摊子乱事捋捋清楚。
刚拐过岔路口的古槐树,一道黑影突然从槐树枝桠间落下,落地时轻得像片枯叶,悄无声息地拦在元澈面前。那人依旧裹着夜行衣,面巾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手里握着的短刃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 正是之前在坊市巷子里,一剑刺穿严阔海胸膛的刺客!
元澈的神经瞬间绷紧,右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的黑色储物袋,指腹刚触到袋口的系带,却见对方只是静静站着,眼神里没有半分杀意,反倒像在审视一件器物,连握着短刃的手都松了松,刀锋微微下垂。
“阁下拦我去路,不知有何用意?” 元澈缓缓收回手,指尖在衣袍上蹭了蹭,语气尽量保持平静。他心里清楚,对方若想杀他,早在坊市时就不必留手,如今特意在此等候,定是有别的缘由。
黑影沉默了片刻,喉结动了动,才传出沙哑低沉的声音,像是砂纸磨过木头:“随我来,有件事要告诉你。”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听不出年纪,只觉得每一个字都裹着夜色的冷意。
元澈挑了挑眉,脚步没动:“我凭什么信你?”
黑影抬了抬眼,目光落在他左臂的衣袍上,那里还隐约透着淡淡的血痕:“就凭我救过你的命。” 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顿了顿又补充道,“而且,我要说的事,与你母亲裴瑾瑜有关。”
“我母亲?” 元澈的瞳孔骤然收缩,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母亲是他心底最深的谜团,也是最不敢轻易触碰的角落,他攥了攥拳,指节微微泛白,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点了点头:“好,我跟你去。”
黑影见状,转身朝着丁字区深处走去。元澈跟在他身后,注意到对方的脚步很轻,每一步都精准地踩在石板路的缝隙里,连鞋底蹭过石子的声响都没有,显然是常年隐匿行踪练出的本事。沿途遇到巡逻弟子时,黑影只需往墙角一缩,便像与夜色融在了一起,连弟子手中的灯笼都照不到他的身影。
两人很快到了元澈居住的殿宇前。这处殿宇不大,院子里种着几株翠竹,竹叶在夜风中轻轻摇晃,发出 “沙沙” 的声响。元澈推开门,侧身让黑影进去,又转身关上房门,才走到桌前,点燃了桌上的烛火。烛火 “噼啪” 一声亮起,昏黄的光晕瞬间填满了房间,也照亮了黑影的脸。
黑影缓缓摘下面巾,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他看着约莫四十岁上下,额前有一道浅浅的疤痕,从眉骨延伸到下颌,像条淡褐色的小蛇,让他原本冷峻的面容多了几分凶狠,可眼神里却透着几分沧桑,尤其是眼角的细纹,藏着不少故事。
“在下沈寂。” 他主动开口,语气比之前缓和了些,“曾是这片大陆上小有名气的刺客,人称‘无声刃’。”
“‘无声刃’沈寂?” 元澈愣了一下,手里的火折子差点掉在桌上。这个名字他在无妄海时听老修士提起过,据说此人当年是刺客榜上排名前三的高手,出手从无失手,连不少大宗门的长老都死在他的短刃下,却在二十年前突然销声匿迹,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没想到竟会以这样的方式见到他。
沈寂点了点头,没有过多提及自己的过往,目光落在桌上的茶壶上,伸手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凉茶。茶水顺着杯壁滑下,泛起细密的泡沫,他一口饮尽,才放下茶杯,看向元澈:“我今日找你,是为了瑜芷。”
“瑜芷师姐?” 元澈更疑惑了,他往前凑了凑,手肘撑在桌上,“你与瑜芷师姐是什么关系?那日在坊市,你为何要救我?”
沈寂的指尖在茶杯边缘摩挲着,沉默了片刻才说道:“我是瑜芷的暗卫,从她出生那天起,就一直在暗中守护她。”
“暗卫?” 元澈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她不是普通弟子。” 沈寂放下茶杯,眼神突然变得严肃起来,连声音都沉了几分,“二十年前,你母亲裴瑾瑜从神冢中出来时,除了带出祖龙血脉,还带出了一样更珍贵的东西 —— 真凤之血。”
“真凤之血?” 元澈的心脏猛地一跳,他曾在宗门古籍里见过记载,真凤血脉是上古神兽血脉,拥有此血脉者,不仅修炼速度远超常人,还能在危急时刻激发真凤之火,那火焰连仙金都能融化,拥有毁天灭地的力量。
“没错。” 沈寂点头,“当年你母亲带出真凤之血后,本想将血脉传承给她的后人,但发现你父亲元九霄拥有祖龙之血 —— 她深知两种上古血脉性子相冲,若是强行融合,融合之人必会当场爆体而亡。”
元澈愣住了,他只知道自己体内有祖龙血脉,却从不知道母亲还曾为他做过这样的打算,也不知道真凤之血的存在。他攥了攥衣袍,指尖有些发凉。
“那时候瑜芷刚出生不久,” 沈寂继续说道,语气软了些,“宗门里只有大长老的儿媳刚诞下瑜芷,且你父亲元九霄与大长老私交甚深,你母亲便与大长老商量,将真凤之血融入了瑜芷体内,还定下了一纸婚约 —— 等她的子嗣长大,让你与瑜芷结成道侣。”
“所以,瑜芷师姐体内有真凤血脉?” 元澈终于明白了,难怪瑜芷明明看着木讷,修炼速度却比不少核心弟子都快,原来竟是因为真凤血脉。他想起瑜芷每次修炼时,周身都会泛起淡淡的金光,当时只当是她功法特殊,如今想来,那分明是真凤血脉在运转。
“我与瑜芷师姐的婚约?” 元澈彻底懵了,他来仙云宗这么久,别说大长老提过婚约,连旁人都没敢在他面前提过半个字,“大长老为何从不提这件事?我问过他瑜芷师姐的身世,他也只说瑜芷是他的孙女。”
“因为当年你母亲将真凤血脉融入瑜芷体内后,就担心有人会觊觎血脉,对瑜芷不利。” 沈寂解释道,手指在桌布上划出浅浅的印子,“她让大长老暂时隐瞒婚约和血脉的事,只待你有足够的实力保护瑜芷,再将真相告诉你。” 他顿了顿,抬眼看向元澈,“而我,之所以会成为瑜芷的暗卫,也是因为你母亲。”
元澈没说话,只是看着沈寂,等着他继续说下去。烛火映在沈寂的脸上,将他额前的疤痕照得格外清晰。
“二十五年前,我在刺杀一名贪官时,被贪官的仇家反追杀,身中三刀,还中了毒,倒在路边险些丧命。” 沈寂的眼神软了下来,带着几分感激,“是你母亲路过,救了我。她不仅用珍贵的丹药为我疗伤,还帮我解决了追杀我的人,让我得以摆脱刺客的身份,过上安稳日子。我无以为报,便答应她,此生都会守护瑜芷,不让她受半分伤害。”
“所以,你那日在坊市救我,也是因为瑜芷师姐?” 元澈问道,指尖轻轻敲着桌面。
沈寂摇了摇头,眼神里多了几分复杂:“是,也不是。我只答应你母亲保护瑜芷,本不必管你的死活。” 他顿了顿,看向窗外的月色,“可瑜芷即将进入神冢,神冢内危机四伏,我又无法进入,思来想去,只有你能护她 —— 你体内的祖龙血脉与她的真凤血脉能相互感应,关键时刻还能护住她,所以我才出手救你。”
元澈沉默了,他靠在椅背上,看着烛火发呆。他没想到,自己与瑜芷之间竟有这么深的渊源,更没想到母亲当年为了他和瑜芷,做了这么多安排。
沈寂看着他的样子,往前凑了凑,眼神里满是期盼:“我希望你能在神冢中找到瑜芷,好好保护她,别让她受到伤害。”
元澈回过神,看着沈寂恳切的眼神,郑重地点了点头:“你放心,我会保护好瑜芷师姐的。” 他顿了顿,补充道,“无论有没有婚约,她都是我的朋友,我绝不会让她在神冢中出事。”
沈寂听到这话,紧绷的肩膀终于松了松,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笑意:“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他想起什么,又说道,“对了,还有一件事 ,如若你日后和瑜芷结成道侣,那么真凤血脉对于你们二人来说,都是最好的修炼道侣。”
“我知道了,我会记住的。” 元澈把这件事牢牢记在心里,又问道,“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还会继续在暗中守护瑜芷师姐吗?”
沈寂摇了摇头,眼神里带着几分释然:“不了。我已经守了她二十年,也算完成了对你母亲的承诺。”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夜行衣,“接下来的路,该让你们自己走了。我也想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种种田,养养花,不再过打打杀杀的日子。” 他朝着元澈拱了拱手,“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我就不打扰你了。神冢开启后,你一定要多加小心,里面不仅有妖兽,还有不少修士会为了宝物自相残杀。”
元澈也站起身,对着沈寂回了一礼:“多谢你告诉我这些事。日后若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你尽管来找我,只要我能做到,定不会推辞。”
沈寂没有多说,只是点了点头,转身朝着门外走去。他的脚步依旧很轻,走到门口时,还回头看了一眼元澈,像是在确认什么,随后便推门而出,很快消失在夜色中,只留下院外翠竹轻轻摇晃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