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说,见了那位前辈,务必谦卑行事,不可有半分骄纵。” 他在心里默念着临别时的嘱托,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小姐向来清冷,能让她如此郑重叮嘱的人,整个仙云宗也寥寥无几。
后院的动静渐渐平息,随从阿福掀帘进来:“冯统领,东西都卸完了,按您的吩咐分箱装好,只等您示下。”
冯振玉点点头,起身时腿有些发麻。他摸出几枚铜钱放在桌上,对掌柜拱了拱手:“叨扰了。”
走出杂货铺,海风吹得他清醒了几分。三辆兽车已在街边排好,拉车的青鬃兽打着响鼻,随从们都敛声屏气地候着。冯振玉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忐忑,扬声道:“走吧,去听涛小筑。”
兽车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规律的轱辘声。冯振玉望着越来越近的朱漆大门,青竹在风中摇曳的影子投在门上,像极了他此刻七上八下的心绪。他知道,接下来的会面,或许会决定很多人的命运,包括他自己。
元澈结束了和风老头的谈话,虽然心有震惊,但毕竟自己的身体里是一个现代人的灵魂,对这些接受起来并不太难以承受。
反倒是他许久没有回来,对自己院子里的那些丫鬟们,倒是多了几分想念。
元澈跟着老管家穿过抄手游廊时,就听见自己院落方向传来低低的说话声。刚转过月洞门,便见青石板路两侧站着几个熟悉的身影 —— 春桃端着铜盆候在廊下,乌黑的鬓发用玉簪松松挽着,不见半分碎发;瑾儿攥着围裙边角站在阶前,眼角光洁如初,只是眼神比往日多了几分沉稳,连洒扫的小丫鬟都捧着扫帚翘首以盼,显然早就等在这里了。
半个时辰前老管家就派人来报信,说少爷已和先生回了小筑,正在正厅说话。丫鬟们本想立刻涌过去,却被老管家拦了下来:“先生有要事与少爷商议,你们且在院里等着,莫要去打扰。” 这才有了此刻屏声静气的等候。
见到元澈身影的刹那,春桃手里的铜盆猛地一晃,热水 “哐当” 溅出大半,她却浑然不觉,杏眼瞪得圆圆的,嘴唇翕动着说不出话。瑾儿更是往前冲了半步,又生生停住脚步,抬手抹了把眼角,声音带着哽咽:“可算回来了!我们从清晨等到现在,心都快跳出来了!”
院子里瞬间热闹起来,候在厨房门口的婆子赶紧转身往灶房跑:“快把温着的鸡汤端出来!再把新蒸的桂花糕摆上!” 小丫鬟们也放下手里的活计围上来,七嘴八舌地问着话,眼神里满是疼惜。
元澈看着眼前这阵仗,心中暖流涌动。他早从老管家口中得知丫鬟们已知道他回来的消息,却没想到她们会这样郑重地等候着。春桃和瑾儿虽比他年长二十岁,靠着武道修炼驻颜有术,看着仍如少女般清丽,她们看着他从小长大,眼神里的关切一如往昔。
“哭什么,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元澈笑着抬手,想像小时候那样拉着春桃的袖子,手伸到半空却顿住了。
面对这些自己篮子里熟透了的水蜜桃,再加上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真怕再如往昔那般嬉笑揩油,自己一时忍不住做出什么禽兽之事。
春桃吸了吸鼻子,忽然 “噗通” 一声跪了下来,瑾儿也跟着屈膝,吓得旁边的小丫鬟们连忙跟着跪下。“少爷恕罪!” 春桃哽咽着磕了个头,“兽潮时我们没能帮上您,只能躲在护阵里看着少爷在外面厮杀,后又担心少爷安危,夜里一想起就睡不着…… ”
“我们天天求菩萨保佑您平安,” 瑾儿也红着眼圈说道。
元澈连忙伸手去扶:“快起来,这事不怪你们,当时那种情况,你们出来也是白白送命。” 他拽着春桃的胳膊用力一拉,只觉武者的手臂虽带着紧实的力量,却仍有少女般的柔韧,触得他心头一暖,赶紧松开手后退半步。
春桃被拉得踉跄起身,抬手抹掉眼泪:“少爷一路辛苦,我早备好了热水,这就给你擦脸。” 瑾儿也转身跑到厢房,捧着叠得整整齐齐的锦袍出来:“这是按你如今的身量新做的衣裳,快换上吧,仔细着凉。”
两人忙前忙后地张罗着,春桃端来的铜盆里撒了晒干的桃花瓣,水温调试得刚刚好;瑾儿摆上的点心碟里,全是元澈从小爱吃的几样。小丫鬟们也手脚麻利地收拾着,连三尾狐都被瑾儿塞了块桂花糕,舒服得眯起了眼睛。
元澈坐在廊下的竹椅上,看着春桃踮脚给他擦脸,乌黑的发丝不经意扫过他的脖颈,带来一阵熟悉的暖意。瑾儿蹲在他面前擦靴子时,动作沉稳又仔细,清丽的侧脸在阳光下透着柔和的光泽,看得元澈心里泛起淡淡的安稳。
“好了好了,我自己来就行。” 元澈抢过布巾,又把瑾儿扶起来,“你们别这样,弄得我都不自在了。” 他这两年在海上漂泊,早已习惯了糙汉生活,突然被这群如长姐般的丫鬟围着嘘寒问暖,只觉得浑身都有些不自在。
“少爷,馨儿小姐派来了一些人,说要带你回仙云宗,老神仙叫你去看看。”
听涛小筑的正厅外难得这般热闹。廊下石阶旁站满了下人丫鬟,手里的活计都停了,三三两两地交头接耳,目光却齐刷刷瞟向厅内 —— 那里站着十几个身着淡青色劲装的汉子,腰束玉带脚蹬皂靴,个个身姿挺拔精神抖擞,一看便知是修炼过武道的好手。
“听说这些是仙云宗来的人呢!” 小丫鬟捧着扫帚,偷偷跟春桃咬耳朵,“难怪衣裳料子看着就不一样,连站姿都比咱们府里的护卫周正。” 春桃跟随着元澈来到这里,此刻正站在廊柱后,望着那些陌生面孔若有所思:“仙云宗离着望仙港千里迢迢,派这么多人来,定是有要紧事。”
厅内,冯振玉领着六个手下垂首而立,背脊挺得笔直却透着谦卑。见风老头端坐在太师椅上,他率先躬身行礼,动作标准得无可挑剔:“属下冯振玉,奉馨儿小姐之命,前来听涛小筑拜见风老先生。” 身后六人也齐齐躬身,声如洪钟:“见过老先生!”
风老头眼皮都没抬,指尖捻着茶盏盖子轻轻刮着浮沫,淡淡 “嗯” 了一声。
冯振玉额头渗出细汗,却不敢抬手擦拭,继续恭敬回话:“小姐说神冢虚影现世即将开启,知晓小元公子已回小筑,特意派属下前来。护送公子返回仙云宗参加宗门大比。”
这话一出,廊下的丫鬟们都屏住了呼吸。神冢开启的消息她们早有耳闻。
风老头这才抬眼看向他,目光锐利如鹰:“馨儿倒是有心了。路上可还安稳?”
“托老先生的福,一路平顺,未曾遇到宵小之辈。” 冯振玉腰弯得更低,“小姐特意叮嘱,公子此番回宗路途遥远,让属下务必护公子周全。早日返回宗门,也好做些准备。”
说话间,冯振玉的眼神忍不住偷瞥向风老头身后 —— 那少年正站在太师椅旁,纤长的手指轻轻按在风老头肩上,动作轻柔地捏着肩颈。他生得极好看,长长的睫毛如蝶翼般垂着,鼻梁挺直,唇瓣透着自然的红润,一双眼睛亮得像含着星光,明明是男儿身,却比画上的仙子还要清丽几分。
“知道了,馨儿有心了。元澈刚回来还需休整两日,三日后你们再启程不迟。”
“属下遵命!” 冯振玉连忙应下,不敢再多言。他知道风老头的性子,话不多却分量重,既然说了三日后启程,便不会再有变动。
风老头挥了挥手:“下去吧,让管家给你们安排住处。”
“谢老先生!” 冯振玉再次行礼,领着手下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连脚步声都压得极低。
“你刚才也听见了,那丫头听闻神冢即将开启,就立刻派人来接你,想必这事多半是你三叔的安排。” 风老头轻轻将手搭在元澈肩上,拍了拍他的手背,“你怎么想?”
元澈停下捏肩的动作,指尖在风老头肩头顿了顿,随即苦笑一声:“看来进入神冢真是所有人梦寐以求的事,不然馨儿姐和三叔不会连我的意见都不过问,直接就派人来接了。”
安静的大厅里一时无话。院外传来轻微的响动,仙云宗来人采购的花茶堆在墙角,粗布袋子里渗出清冽的茶香,混着花蜜的甜润,竟将满院的栀子花香气都压下去几分。花树间几只黄粉蝴蝶上下翻飞,偶尔落在新抽的嫩芽上,枝头还有雏鸟探出脑袋,叽叽喳喳的叫声清脆得像碎玉落地。这般宁静景致,却衬得厅内的气氛愈发凝重。
风老头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只是我需闭关疗伤,得让你一个人先回仙云宗,这一路恐怕要面对不少风险,你准备好了吗?”
元澈挺直脊背,眼底闪过一丝倔强:“至少那些叔伯总不好明面上对我做什么!”
“还记得王管家吗?” 风老头转过头,嘴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元澈心里猛地咯噔一声,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半晌才缓过神来,苦笑道:“当然记得。” 那个总是笑眯眯的管家,最后却成了刺向自己的暗箭。
风老头收敛了笑意,神色变得郑重:“你沉稳聪明,本不需我多担心。但王管家进府后的种种行径,你我都看在眼里。直到他那次对你的试探,明明已触犯你的逆鳞,你却没表现出往日的果决 —— 从那时起,就看得出你的心性还是过于纯良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