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虎——!!!”
陈远的嘶吼声从胸腔深处炸开,每个音节都裹着血丝。那一幕像是慢动作在他眼前反复播放——赵虎奋力掷出短戟,旧伤崩裂的血花在空中绽放,铜人机关沉重的撞击声,然后是那具魁梧身躯如断线风筝般抛飞,在空中划出那道刺目的血弧。
时间在那一刻凝固了。小腿伤口的剧痛变得麻木,耳边机关城的轰鸣仿佛隔了一层厚厚的水幕。陈远只看见赵虎重重摔在晃动的吊网上,再无声息,只有那滩迅速洇开的暗红,在幽暗光线下触目惊心。
左路,阿青还趴在移动平台上,炭笔在皮纸上疯狂演算,浑然不知身后发生了什么。右路,苏清月正试图冲过重新合拢的机关间隙,她的呼喊被齿轮的噪音淹没,眼中只有赵虎倒下的身影。
这一切。
都是因为这该死的千年阴谋,因为这吞噬人命的冰冷机关,因为那些藏在阴影里、把生命当棋子的疯子!
陈远感到某种东西在胸腔里碎裂了。那是他一直苦苦维持的理性,是步步为营的谨慎,是权衡利弊的克制。这些日子以来,他像个精密仪器般计算每一步——计算生存概率,计算得失代价,计算如何用最少的牺牲换取最大的成果。
可赵虎的血浇醒了他。
这些不是数字,不是棋子。阿青颤抖着握笔的手不是数字,苏清月苍白却坚定的脸不是数字,赵虎毫不犹豫掷出短戟时眼中那抹决绝——更不是数字。
他们是活生生的人。是会把后背交给他的伙伴。是明知可能回不去,却还是跟着他走进这座皇陵的傻子。
“够了。”
陈远低声说。声音很轻,轻到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然后他站稳了。
在脚下那块布满湿滑苔藓、仍在缓慢移动的滑石平台上,在四面八方的机关残影中,在头顶倒悬世界的压迫下,他像一根钉子般扎稳了身形。小腿的伤口还在汩汩淌血,浸湿了裤管,在石面上晕开一小滩暗色,他却恍若未觉。
他的手探入怀中,动作很慢,很稳。当指尖触碰到那三块温热的碎片时,一股奇异的平静席卷全身——那是放下所有算计后的坦然,是直面最终代价的觉悟。
碎片被掏出,握于掌心。
青铜的质感冰凉,但内部涌动的能量滚烫。陈远低头看着它们,这块来自现代实验室,这块得自雍州古墓,这块寻于江南镜湖。它们跨越千年,聚于他手,仿佛冥冥中真有天意。
“那就……来吧。”
他缓缓举起手臂,将三块碎片托向空中。动作像个古老的祭司,又像个向命运掷出骰子的赌徒。
“啊——!!!”
那声嘶吼不再有愤怒,只有决绝。他将所有精神凝聚成尖锥,狠狠刺入碎片深处;将意志锻造成铁砧,敲打在与碎片相连的每一缕联系上;甚至,他主动撕开生命力的屏障,让炽热的心血顺着无形的通道涌入那三块沉睡的古物。
他在燃烧自己,点燃碎片。
嗡——
先是细微的震颤,从掌心传来。紧接着,三块碎片同时亮起——不是之前那种温和的共鸣微光,而是爆炸般的炽白!它们变成了三个小太阳,在陈远掌心跳动,光芒刺得人睁不开眼。
几乎同时,中央光柱中,那块悬浮的核心碎片仿佛被从最深沉的梦境中粗暴摇醒。它猛地一震,表面流转的乳白色光华骤然内敛,然后——
爆发!
比正午烈日还要耀眼十倍的纯白光辉炸开,瞬间吞噬了整个中央光柱,甚至向四周蔓延。那不是光,那是凝成实质的能量,是跨越千年重新连通的血脉在咆哮!
四块碎片,三小一大,在这一刻完成了时隔千年的重逢。
共鸣发生了。
不是声音,是更深层的东西。整座“万象机关城”的空间开始扭曲、波动,仿佛平静湖面被投入巨石。以陈远和中央光柱为轴心,一圈圈肉眼可见的乳白色能量涟漪轰然扩散!
“噼啪!噼里啪啦——!”
最先遭殃的是那些发光晶体。无论幽蓝、深紫还是惨绿,无论镶嵌在齿轮中心还是悬于连杆末端,所有晶体在同一瞬间光芒暴涨到极限,然后——
炸了。
像是被无形大手同时捏碎,数以千计的晶体节点齐齐爆裂!碎片四溅,光芒湮灭,黑暗如潮水般迅速吞噬一片又一片区域。晶体网络的崩溃如同斩断了提线木偶的丝线,那些依赖能量驱动的机关瞬间失去了灵魂。
轰隆隆的齿轮咬合声戛然而止,变成空转的呜咽,接着是金属疲劳的呻吟,最后是卡死的刺耳摩擦。疯狂摆动的连杆僵在半空,像被冻结的舞蹈;喷吐毒火毒烟的孔洞骤然闭合,残留的毒雾无力地飘散;弩箭的机括失去动力,已经上弦的箭矢软绵绵地垂落……
整座“万象机关城”,这座运转了不知多久的杀戮机器,在这一刻发出了垂死的哀鸣。它不甘地挣扎着,少数纯机械结构还在惯性下运作——一根悬桥继续下坠,几个翻板仍在开合——但已不成体系,威胁大减。
能量风暴的中心,陈远依旧保持着托举的姿势。他的脸色白得像纸,嘴唇毫无血色,口鼻间渗出的血丝在炽白光芒照耀下红得刺眼。过度催动的反噬如同千万根细针在颅内搅动,视野一阵阵发黑,耳中嗡鸣不止。
但他没有倒下。
他的目光穿透逐渐消散的能量余晖,死死锁定中央光柱下方——那片因为机关停滞而显露出来的、之前被各种活动结构遮挡的区域。
那里,有什么东西,正在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