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之上的风波,并未因初次交锋的暂歇而彻底平息。关于如何处置顾云(陈远)的争论,在暗流中又持续了数日。太子一系与四皇子萧景琰的角力,在这看似单一的人事任命上,演变成了新旧理念、不同派系之间的一次微缩博弈。
每日的晨钟暮鼓中,紫宸殿内依旧回荡着关于“礼法”与“实效”、“祖制”与“革新”的激烈辩论。支持太子的官员,以吏部侍郎为首,咬定“程序正义”与“官场稳定”不容破坏,反复强调顾云“戴罪之身”不宜骤升,其“诡谲”手段若被效仿,将动摇国本。言辞恳切,仿佛顾云一人之去留,关乎王朝气运。
而萧景琰则沉着应对,不再纠缠于具体方法的争议,转而将重点拔高到“为国举贤”与“刑狱清明”的层面。他列举顾云所破之案确凿无误的结果,强调其才能于整顿当前刑部积弊大有裨益,甚至引经据典,提及古之能吏亦有非常之举,关键在于是否于国于民有利。他不再请求“官复原职”,而是力求一个能使其才堪其用的“合理位置”。
端坐龙椅的皇帝,始终如同古井深潭,静听着臣子们的争论,深邃的目光掠过每一张或激动、或愤慨、或平静的面孔,将各方心思尽收眼底。他需要平衡,需要稳定,也需要能为他解决实际问题、甚至打破僵局的利刃。顾云,无疑是这样一把锋锐却可能伤及自身的刀。
终于,在又一轮唇枪舌剑之后,皇帝微微抬了抬手,殿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于那至高无上的存在身上。
“众卿之意,朕已明了。”皇帝的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顾云其人,虽有争议,然其才可用,其功亦实。刑狱之事,关乎社稷民心,确需不拘一格。”
他略一沉吟,仿佛在斟酌最后的措辞,随即对身旁侍立的秉笔太监微微颔首。一道早已拟好的圣旨被请出,太监尖细而清晰的声音响彻大殿: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查提刑官顾云,于清河书院一案,明察秋毫,力辩冤屈,使真凶伏法,功绩卓着。朕念其才,悯其志,特赦免其前愆(指顾云渎职枉法案,圣旨中以‘事出有因,查无实据,功过相抵’之由含糊带过,既未深究,亦未彻底平反),擢升为从六品提刑司郎中,仍主理察疑院一应事务。察疑院直隶于刑部,然享独立复核各地呈报疑难案件之权,并可径直向四皇子景琰禀报事宜。钦此——”
圣旨一下,殿内众人神色各异。
萧景琰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躬身领旨:“儿臣(臣)领旨,谢父皇(陛下)隆恩!”这道旨意,基本达到了他的预期。虽然未能让顾云重回提刑司核心,但“从六品”的品级已是破格提拔,远超其原职,更重要的是,“独立复核”与“径直禀报”之权,等于在僵化的官僚体系中为他开辟了一块拥有高度自主权的“飞地”,且将这块飞地牢牢掌控在了自己手中。
太子一派的官员,如吏部侍郎等人,脸色虽不甚好看,却也暗暗松了口气。陛下终究没有完全推翻旧制,顾云被限制在了“察疑院”这个新设的、边缘化的机构内,并未触碰到核心权力,而且其“前罪”未被明确昭雪,始终留着一个可供拿捏的尾巴。这已是目前形势下,能争取到的不算最坏的结果。他们相互交换着眼神,默默接受了这个安排,只是心中对那“察疑院”和顾云,更多了几分警惕与排斥。
而对身处察疑院、刚刚听闻此消息的陈远而言,这道圣旨不啻为一声惊雷,驱散了多日来笼罩在头顶的阴霾。
传旨太监离去后,陈远手握那卷明黄色的绢帛,感受着其沉甸甸的分量。他站在略显荒芜的院中,目光扫过斑驳的墙壁和那棵孤零零的老槐树,心中涌动着复杂难言的情绪。
“从六品郎中……”他低声自语。这意味着他彻底摆脱了“待决死囚”和“戴罪之身”的阴影,拥有了正式的、不算低微的官身。在这个等级森严的时代,这层身份是护身符,也是通行证。
“独立复核之权……”这赋予了他超越寻常刑部官员的调查自由度,可以不再完全受制于繁琐的程序和部门间的掣肘。
“直禀四皇子之权……”这更是一条至关重要的信息通道和保护伞,使他能与最高层的支持者保持直接联系,规避中间可能存在的层层阻碍与恶意。
然而,欣喜之余,陈远清醒地认识到这“破格擢升”背后蕴含的微妙平衡与潜在风险。皇帝此举,如同一位高明的弈者,落子精准。既用他这把“刀”去劈砍刑狱积弊,满足萧景琰革新之愿,又将他牢牢限制在“察疑院”这个特定的框格内,避免其锋芒过露,搅动整个朝局。同时,将他与萧景琰紧密绑定,既是重用,也是将可能产生的“风险”与“非议”都圈定在了四皇子的阵营之内。
他得到的,是一个机遇与挑战并存的平台。位置给了,权限放了,但能否站稳脚跟,能否真正有所作为,乃至能否在太子一系的虎视眈眈和那未知神秘组织的威胁下生存下去,全靠他自己接下来的每一步。
他将圣旨小心收好,抬头望向湛蓝的天空,深深吸了一口气。枷锁虽未完全解除,但行动的空间已大为拓展。他终于可以不再仅仅被动应对,而是能更主动地布局,更深入地探寻那些隐藏在迷雾之后的真相——无论是关乎自身冤屈,还是那诡谲莫测的神秘符号,亦或是这庞大帝国肌体之下的暗流涌动。
新的舞台已经搭好,属于提刑官顾云的征途,此刻才真正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