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漫过虎门炮台的雉堞,关天培就拿着一卷青色文书,快步走到剑铭面前。海风掀起他官袍下摆,露出腰间那柄沾着血污的腰刀,昨夜清点战场时的疲惫还挂在眼底,却多了几分急切的亮色。
“剑兄弟,看看这个。” 关天培将文书递过来,指尖因用力而泛白,“这是广州巡抚衙门昨夜送来的‘临时委札’,不是皇帝的圣旨 —— 我上月就把你改进火器、退敌护台的实绩写成密折,托驿站递往北京,可北京到广州至少要二十天,远水解不了近渴。我昨日又加急给巡抚递了禀帖,以‘战时防务紧急’为由,求他先批个临时职衔,没想到竟真批下来了。”
剑铭展开文书,只见上面写着 “兹委剑铭为虎门水师额外外委,协助总兵关天培料理防务,俟战后由部补奏”,落款是广州巡抚的朱印。他心里一明 —— 清代绿营军制里,“额外外委” 是从九品的最低阶武官,本需朝廷兵部铨选,但战时可由前线总兵提名、地方巡抚暂批,后续补报朝廷即可,这既绕开了驿站传递的慢效率,又符合 “急事急办” 的惯例。
“这‘额外外委’虽算不得正经官身,却够你用了。” 关天培的声音压得很低,目光扫过周围整理军械的清兵,“你改进鸟枪、设火油罐,要调遣各汛的士兵配合;你想找渔民帮忙修炮台,要跟地方乡绅交涉 —— 没有个‘官衔’,谁会听一个小兵的?这委札就是你的‘腰牌’,能让你名正言顺地做事。”
剑铭捏着文书的边角,指尖触到衣料下的紫金盘,突然想起昨夜在英军尸体上发现的铜章 —— 章背的古朴纹路与后世八岐会蛇纹隐约相似,让他总觉得英军侵略背后藏着更深的阴影。可此刻不是深究的时候,关天培这番安排,分明是把 “改进防务” 的实权交到了他手上,比任何虚衔都重要。
“大人为我费心了。” 剑铭将文书叠好塞进怀里,目光转向炮台西侧的炮位,“昨夜我琢磨了半宿,‘交叉火力’的布局还得再调整 —— 西侧那三门红衣大炮射程最远,可炮位太高,容易被英夷的舰炮盯上,得往下挪两丈,藏在雉堞后面,等英夷小艇靠近了再开火,既能打他们个措手不及,又能减少损伤。”
关天培眼睛一亮,当即跟着他往西侧炮位走:“你说得对!之前只想着把炮架高些看得远,倒忘了英夷的舰炮射程比我们远。就按你说的,把炮位往下挪,再用沙袋堆个掩体,就算英夷炮弹打过来,也能挡一挡。”
两人正围着炮位画图,负责联络广州府的亲卫突然跌跌撞撞跑过来,脸色惨白得像滩涂的湿泥:“大人!不好了!广州府传来消息,林大人(林则徐)被革职了!朝廷派琦善大人来广州主持和谈,琦大人还下了令,让我们立刻停止对英夷的进攻,拆了虎门的‘冗余’炮台,说是要‘示以诚意’!”
“拆炮台?!” 关天培手里的木炭 “啪” 地断成两截,他猛地转身,指着广州府的方向,气得声音都在发颤,“英夷的舰队还在穿鼻洋外虎视眈眈,他倒要拆炮台!这不是把虎门的门户拱手让人吗?林大人殚精竭虑禁烟抗英,到头来竟落得个革职的下场,这大清的朝堂,到底在想些什么!”
剑铭的心也沉了下去 —— 他比谁都清楚琦善的为人,这位主和派大臣一到广州,必会压制抵抗派,甚至可能私下与英军妥协。而林则徐的革职,不仅断了虎门的后援,更寒了所有抗英将士的心。
“大人,不能拆。” 剑铭快步上前,扶住气得发抖的关天培,脑子飞速转动,“琦善的命令是‘拆冗余炮台’,可‘冗余’二字没有定数 —— 我们可以说这些炮台都在加固中,拆了会导致整个防线崩塌,请求‘暂缓执行’。巡抚衙门那边,您再递份禀帖,就说虎门防务紧急,拆台之事需等琦善大人到广州后当面商议,先拖几日再说。”
关天培深吸一口气,渐渐冷静下来:“也只能这么办了。” 他看向剑铭,眼神里多了几分依赖,“你说得对,拖一日是一日,至少要把‘交叉火力’的布局弄好,把渔民招来帮忙。军粮的事,你之前说的英夷粮袋和捕鱼补充,也得抓紧落实 —— 等琦善来了,我们手里有准备,才好跟他争。”
剑铭点头应下,心里却比谁都清楚,这不过是权宜之计。琦善一旦到任,必会用朝廷的权威压下所有抵抗举动,到时候别说调整炮位,恐怕连现有的防务都会被打乱。他必须在这几日里,把能做的准备都做到极致。
当天上午,剑铭就带着几个清兵去清点滩涂上的英军粮袋。被烧毁的小艇残骸里,果然藏着三袋未燃尽的小麦和饼干,足够支撑几十人吃几日。他又让人找来渔网,组织伤兵和后勤兵去海边捕鱼,既能补充军粮,又能稳定士兵的情绪。
午后,去渔村联络的亲卫也带回了好消息 —— 三个渔村的渔民听说要抗英护家,都愿意来帮忙,只是希望能给些粮食作补偿。剑铭当即让人把英军粮袋里的小麦分出去一部分,又承诺战后会向官府申请布料补偿,渔民们顿时干劲十足,扛着工具就往炮台赶。
夕阳西下时,虎门炮台上已是一派忙碌景象:渔民们帮着挪动炮位、堆砌沙袋;清兵们擦拭着改进后的鸟枪,测试着火油罐的威力;剑铭则蹲在地上,用青金色的仙力在木板上画 “交叉火力” 的详图,仙力流过之处,线条清晰规整,连炮位的角度、射程都标注得一清二楚。
关天培站在雉堞边,看着这一幕,嘴角终于露出一丝久违的笑容。可当他看向穿鼻洋的方向时,笑容又渐渐淡去 —— 英军舰队的影子还在海面上隐约可见,像一头潜伏的巨兽,随时可能发起进攻。而广州府的方向,琦善的轿子恐怕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剑兄弟,” 关天培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沉重,“若是琦善真要逼我们拆炮台,真要向英夷求和,你说…… 我们该怎么办?”
剑铭握着木板的手顿了顿,抬头看向漫天晚霞,掌心的紫金盘微微发烫。他想起南京保卫战的惨烈,想起鸦片战争后的百年屈辱,深吸一口气道:“就算朝廷要和,我们也要守住虎门。至少让英夷知道,大清还有不愿投降的士兵,还有不愿亡国的百姓。”
海风卷起两人的衣角,也卷起炮台上的黄龙旗。远处的海面上,英军旗舰的灯光渐渐亮起,像一双双窥视的眼睛。一场围绕 “抵抗” 与 “投降” 的暗战,已在虎门的暮色中,悄然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