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雨第73天，天刚蒙蒙亮，雨终于停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铁锈味和潮湿的霉味，混合在一起，让人忍不住皱眉。厚重的乌云依旧笼罩着天空，只是不再下雨，昏黄的天光勉强穿透云层，给这片废墟带来一丝微弱的光亮。
林野是被一阵轻微的咳嗽声吵醒的。他睁开眼睛，看到女孩正扶着弟弟坐起来，小男孩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精神好了不少，只是偶尔会咳嗽几声，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
“醒了？”林野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四肢，关节发出“咔咔”的声响。他昨晚几乎没怎么睡，一直守在门口警惕着，好在一夜平安，没有遇到任何危险。
女孩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抱歉，吵醒你了。小宇他好多了，就是还有点咳嗽。”
“收拾一下东西，我们现在出发。”林野说完，开始检查自己的物资。水壶里还剩少量过滤水，他小心翼翼地将其倒进一个更小的塑料瓶里，贴身存放，然后把空水壶收起来，准备到了医院后再装水。消防斧依旧挂在腰间，背包里装着那几罐肉罐头、半包压缩饼干，还有女孩给的消毒棉片和指南针。
女孩动作麻利地收拾着东西，她的背包里没什么多余的物品，除了几件换洗衣物，就是一些零散的小工具——一把小小的多功能军刀，一个打火机，还有几块干硬的面包，看起来像是存放了很久。她将背包背在身上，然后背起弟弟，动作熟练而沉稳，显然这段时间以来，她一直是这样照顾弟弟的。
“我来背他吧。”林野看着女孩瘦弱的肩膀，犹豫了一下，开口说道。五公里的路程，对于一个瘦弱的女孩来说，背着一个十岁的男孩走完全程，无疑是巨大的负担。
女孩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摇头：“不用了，我可以的，不麻烦你。”
“我们是同伴，互相照应是应该的。”林野不等她拒绝，直接走过去，小心翼翼地将男孩从她背上接过来。男孩睡得很沉，被惊动后只是哼唧了两声，又继续睡了过去。林野将他背在背上，用绳子简单固定了一下，确保不会掉下来。
“谢谢。”女孩低声说道，眼里满是感激。
林野没有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掏出指南针，确认了方向。城西的方向，正是废墟最密集的区域，那里曾经是繁华的商业区和居民区，如今却成了断壁残垣的聚集地，也是变异生物经常出没的地方。
三人出发了。脚下的路面坑坑洼洼，布满了碎石和玻璃碎片，还有厚厚的淤泥，行走起来格外艰难。林野走在最前面，手里握着消防斧，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的环境。女孩跟在他身后，眼神也时刻保持着警惕，手里紧紧攥着那把多功能军刀。
街道两旁的建筑大多已经坍塌，只剩下残缺不全的墙体和锈迹斑斑的钢筋，像一个个狰狞的怪兽，在昏暗的天光下张牙舞爪。偶尔能看到一些完好的建筑，但门窗都被破坏殆尽，里面黑漆漆的，不知道藏着什么危险。
走了大约一公里左右，前方出现了一片开阔地，那里曾经是一个广场，如今却被几辆烧毁的公交车和废弃的汽车堵住了去路。车辆之间的缝隙很小，只能容一个人侧身通过。
“小心点，这里视野开阔，容易被盯上。”林野低声提醒道，放慢了脚步。他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确认没有变异生物的踪迹后，才示意女孩跟上。
就在他们准备穿过车辆缝隙时，一阵细微的“沙沙”声从旁边的废墟里传来。林野立刻停下脚步，示意女孩不要出声，然后握紧了消防斧，眼神紧紧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沙沙”声越来越近，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快速移动。片刻后，几只体型硕大的老鼠从废墟里钻了出来，它们的身体比普通老鼠大了好几倍，毛发呈灰褐色，沾满了污泥，眼睛是暗红色的，看起来格外狰狞。它们的牙齿尖锐锋利，闪烁着寒光，正是林野之前遇到过的变异鼠。
变异鼠的嗅觉和听觉都极为灵敏，很快就发现了林野三人。它们停下脚步，警惕地盯着三人，喉咙里发出“呜呜”的低吼，像是在评估猎物的实力。
“别动，不要激怒它们。”林野低声说道，身体微微前倾，做好了战斗的准备。变异鼠通常是群居动物，眼前这几只可能只是先锋，后面或许还有更多。
女孩脸色苍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紧紧攥着军刀，身体微微颤抖，但眼神却很坚定，没有丝毫退缩。她知道，这个时候，她不能拖林野的后腿。
突然，一只变异鼠猛地扑了过来，目标直指林野背上的男孩。它的速度极快，像一道灰褐色的闪电，瞬间就冲到了林野面前。
林野早有准备，侧身避开变异鼠的攻击，同时挥动消防斧，朝着变异鼠的头部砍去。“咔嚓”一声脆响，斧刃精准地击中了变异鼠的脑袋，暗红色的血液溅了出来，变异鼠抽搐了几下，便不动了。
血腥味刺激了其他的变异鼠，它们变得更加疯狂，纷纷朝着三人扑了过来。林野挥舞着消防斧，动作迅猛而精准，每一次挥斧都能击中一只变异鼠，斧刃切开皮肉的声音在空旷的广场上格外刺耳。
女孩也没有闲着，她紧紧盯着靠近自己的变异鼠，趁其不备，用军刀狠狠刺向其中一只的眼睛。变异鼠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痛苦地翻滚着，很快就没了动静。
战斗持续了十几分钟，地上躺满了变异鼠的尸体，暗红色的血液染红了地面，散发出浓烈的血腥味。林野的额头上布满了汗水，呼吸也有些急促，长时间的战斗让他消耗了不少体力。女孩的手臂被一只变异鼠临死前的反扑划开了一道浅口子，鲜血正缓缓渗出，但她只是咬紧牙关，用从背包里拿出的消毒棉片简单擦拭了一下，便紧紧按住伤口。
“没事吧？”林野瞥了一眼她的手臂，声音依旧平稳，但眼神里多了一丝关切。
“皮外伤，不碍事。”女孩摇摇头，脸色虽然苍白，眼神却异常坚定，“我们快离开这里，血腥味可能会引来更多东西。”
林野点点头，对她的判断表示赞同。他重新背好因为颠簸和惊吓而微微醒转、正发出微弱呻吟的男孩，低声道：“坚持住，我们穿过这片区域。”
他们小心翼翼地绕过变异鼠的尸体，从废弃车辆的缝隙中侧身穿过。脚下的粘稠血液和淤泥让每一步都显得格外艰难。走出这片由钢铁残骸构成的迷宫后，前方的道路变得更加破败，倒塌的建筑物几乎堵塞了街道，他们不得不时常绕行，甚至需要攀爬翻越一些低矮的废墟。
酸雨虽然停了，但潮湿的空气和地上的积水依然威胁着他们。林野注意到一些积水洼边缘泛着不正常的彩色油光，那是强酸与金属、化工材料反应后留下的痕迹，他提醒女孩务必避开这些地方，以免腐蚀鞋底或伤到皮肤。
“我叫苏婉，”女孩在一次短暂的休息间隙，突然开口说道，她看着林野，眼神清澈，“我弟弟叫苏宇。谢谢你救了我们。”
林野沉默了一下，只是“嗯”了一声作为回应。他没有说出自己的名字，在末世里，名字有时代表着不必要的羁绊和软肋。他拧开水壶，递给苏婉那个小塑料瓶：“给他喝一点，你也喝一口。”
苏婉感激地接过，先小心翼翼地喂了苏宇几口，看着弟弟喉咙艰难地吞咽，她才自己抿了一小口。清冽（尽管带着苦涩）的水滑过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慰藉。
休息了不到五分钟，林野便站起身：“不能久留，得继续走。”
越靠近城西，周围的建筑损毁程度似乎越严重，辐射监测仪（林野背包里一个老旧但尚能工作的便携式仪器）的指针也开始偶尔跳动，指向黄色区域，提示着环境辐射水平的升高。他们不得不更加小心，尽量选择绕开那些指针剧烈摆动的区域。
中午时分，他们在一栋相对完好的写字楼大堂里暂作休整。林野拿出那半包压缩饼干，分了一半给苏婉，自己只吃了很小的一块。苏宇依旧没什么胃口，在苏婉的轻声哄劝下才勉强咽下一点饼干屑。
“医院……还有多远？”苏婉看着外面依旧昏暗的天空，忍不住问道。
林野摊开一张在之前搜寻中找到的、早已模糊不清的城市地图，用手指在上面比划着：“按这个速度，绕过前面的‘断桥区’，如果顺利，傍晚前能到。”他所说的“断桥区”是指一座因初期酸雨腐蚀和地震而坍塌的高架桥，巨大的桥体砸毁了下方整片街区，形成了复杂而危险的路况。
就在这时，林野突然抬起手，示意苏婉噤声。他侧耳倾听，眉头紧紧皱起。远处，隐约传来了发动机的轰鸣声，以及人类嘈杂的呼喊声。
“武装小队？”苏婉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下意识地抱紧了弟弟。她听说过这些人的行事风格，为了资源和所谓的“安全区净化”，他们会清除一切非己方人员。
“不像，”林野仔细分辨着声音，“声音很杂，没有纪律性。可能是拾荒者车队，或者……流寇。”
无论是哪一种，都不是好消息。拾荒者为了物资同样不择手段，而流寇则更加危险，他们以劫掠为生，毫无底线。
“躲起来！”林野当机立断，拉着苏婉迅速躲进大堂深处一个半塌的办公室隔间后面。这里堆满了腐朽的办公家具和文件，提供了良好的遮蔽。
发动机的声音越来越近，听起来不止一辆车。很快，几辆经过粗糙改装、焊接着铁皮和尖刺的吉普车和皮卡，歪歪扭扭地驶过了写字楼前的街道。车上挤满了穿着杂乱、手持各种武器（从砍刀到自制枪械）的人，他们大声喧哗着，不时朝路边的废墟随意开枪取乐，或者用钩索拉扯那些本就不稳定的墙体，引发一阵阵坍塌的烟尘。
林野屏住呼吸，透过家具的缝隙紧紧盯着外面。他认出其中一辆皮卡的车门上，用红色油漆涂画着一个狰狞的骷髅头标志——这是“血骷髅”流寇团的标记，一群以残忍和嗜杀闻名的暴徒。
幸运的是，这群流寇似乎只是在巡弋，并没有停留的意思。车队轰鸣着从街角拐过，声音逐渐远去。
直到周围重新恢复死寂，林野和苏婉才松了口气。
“他们……走了吗？”苏婉的声音带着后怕的颤抖。
“暂时走了。”林野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脸色凝重，“看来城西也不太平。我们必须更快的赶到医院，拿到需要的物资后立刻离开。”
接下来的路程，两人更加警惕，几乎是在废墟的阴影中潜行。他们成功绕过了危险的“断桥区”，但付出的代价是时间和体力。当那座如同巨大墓碑般矗立在废墟之中的城西综合医院轮廓，终于在昏黄的天色中隐约可见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医院的主楼高达十几层，许多窗户都已破碎，黑洞洞的窗口像无数只失去神采的眼睛，冷漠地俯视着这片死寂的大地。外墙被酸雨侵蚀得斑驳不堪，大片大片的墙皮脱落，露出里面灰黑的混凝土。主入口处的旋转玻璃门早已碎裂，只剩下扭曲的金属框架。门口散落着废弃的轮椅、病床和一些无法辨认的杂物，上面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和锈迹。
一股混合着消毒水（尽管极其微弱）、腐败有机物和某种化学试剂的怪异气味，从医院深处飘散出来，令人心生不安。
“我们到了。”林野停下脚步，将背上的苏宇轻轻放下，交给苏婉扶着。他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肩膀，握紧了手中的消防斧。
医院，这个在旧时代代表希望与救治的地方，如今在末世的笼罩下，却更像是一个吞噬生命的巨大陷阱。里面可能藏着救命的药品和净水，也同样可能潜伏着变异的生物、危险的辐射源，或者其他怀揣恶意的幸存者。
林野检查了一下腰间的斧头，又确认了指南针和辐射仪的状态。他看了一眼满脸期盼又带着恐惧的苏婉，以及她怀中因为旅途劳顿和高烧再次陷入昏睡的苏宇，深吸了一口带着铁锈和腐败气味的空气。
“跟紧我，”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进去之后，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要出声，一切听我指挥。”
苏婉用力点头，将弟弟往怀里又搂紧了些。
林野率先迈步，踏过了医院门口那象征性的界限，步入了这片被死亡与寂静统治的领域。苏婉紧随其后，三人小小的身影，迅速被医院大门内那深邃的黑暗所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