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并非传统意义上的头颅。
从浓郁得化不开的磷光雾霭中缓缓抬起的，是一个由无数扭曲、蠕动的暗红色菌毯脉络、粗大的、如同化石脊椎般的结构、以及镶嵌其中的、闪烁着浑浊磷光的巨大晶体共同构成的、难以名状的聚合体。它没有五官，但在那“面部”的位置，布满了大小不一、如同伤口般不断开合的孔洞，从中流淌出粘稠的、散发着强烈辐射和腥气的暗红色液体，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这些孔洞开合间，仿佛在“呼吸”，又像是在“低语”。
它的体积庞大到占据了前方大半个地下空间，其下方与整个菌毯大地连成一体，仿佛它就是这片磷光深渊的心脏，或者说……肿瘤！
一股无法形容的、混合着最原始的“锈蚀”本源、疯狂的繁殖欲望、以及某种冰冷恶意的精神威压，如同实质的海啸，从那庞大的聚合体中弥漫开来，瞬间笼罩了刚刚冲出甬道的所有人！
“呃啊！”
除了林野，所有人都感觉大脑像是被重锤击中，眼前发黑，耳中充斥着无数混乱疯狂的尖啸和低语！阿杰和青鸟手中的设备屏幕瞬间爆出雪花，彻底失灵！苏婉更是直接瘫软在地，怀中的苏宇也发出了痛苦的呻吟，眼中那混沌的光芒剧烈闪烁，仿佛在与这股威压抗衡。
就连意志坚定如铁眉和影蛇，也忍不住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脸上露出了极度痛苦和挣扎的神色。
只有林野！
他站在队伍的最前方，左臂那黯淡的光芒在这股庞大的威压下，反而如同被投入纯氧的火星，猛地再次炽烈燃烧起来！那冰冷的连接感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和强烈，仿佛一条无形的脐带，将他与前方那庞大的深渊核心紧紧相连！
疯狂的呓语变成了震耳欲聋的咆哮，在他脑海中回荡，充满了诱惑与命令，催促他投入核心的怀抱，与这庞大的“锈蚀”本源融为一体！
但同时，他背上的“方舟核心”也爆发出了有史以来最强烈的“排斥”与“警告”意念！那混沌的光芒疯狂闪烁，白与红的能量流激烈对冲，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崩溃！它传递来的，是一种面对天敌般的、最本能的恐惧与对抗！
林野的身体成了两种极端力量的战场！他的左半边身体仿佛要融入那片磷光，冰冷而狂暴；右半边身体则在那混沌光芒的笼罩下，传来撕裂般的痛苦和秩序的排斥感！他的意识在这两股力量的撕扯下，如同风暴中的孤舟，随时可能倾覆！
他看到了！在那庞大聚合体的核心深处，在那无数脉络与晶体的簇拥下，有一颗如同心脏般缓缓搏动着的、直径数米的、纯粹由暗红色能量构成的……“核心”！那就是呼唤他的源头！是这片磷光深渊的力量源泉！也是“方舟核心”所警惕的终极目标！
怀中的那块暗红色晶体变得滚烫无比，仿佛要融化一般，剧烈地颤抖着，指向那颗搏动的核心！
“林野！”铁眉强忍着精神上的巨大痛苦，嘶声喊道，“稳住！不能过去！”
影蛇也挣扎着举起能量手枪，对准那庞大的聚合体，尽管她知道这可能是徒劳。
林野死死咬着牙，鲜血从嘴角溢出。他用尽全部残存的、属于自我的意志，对抗着那几乎要将他同化的诱惑和撕扯！他不能过去！一旦融入那个核心，他就不再是林野，而是这庞大“锈蚀”意识的一部分，一个失去自我的傀儡！
他要……毁掉它！或者……掌控它！
一个疯狂到极点的念头，在他近乎崩溃的意识中诞生！
他猛地将怀中那块滚烫的暗红色晶体掏出，用尽全力，朝着那庞大聚合体核心的方向，狠狠掷了过去！
“接住！”
同时，他反手将背上那剧烈震颤、濒临失控的“方舟核心”装置也取了下来，不再压制其内部的能量冲突，而是用左臂那狂暴的力量，混合着自己决绝的意志，如同引信般，狠狠灌入其中！
“你不是想要平衡吗？！我给你！”
他怒吼着，将光芒暴涨、能量彻底失控的“方舟核心”，朝着那颗被掷出的晶体，朝着那庞大的深渊核心，用尽全身力气，投掷而去！
他要将这两个截然相反、却又因他而扭曲纠缠的本源力量，在这片深渊的核心之处，强行引爆！
要么，同归于尽！
要么……置之死地而后生！
“不——！”沃尔特博士那惊恐万状的声音，突然从众人后方的甬道中传来！他不知何时也跟了上来，恰好看到了这疯狂的一幕！
但一切都晚了！
被掷出的暗红色晶体，如同归巢的倦鸟，精准地射向了庞大聚合体深处那颗搏动的核心！
而紧随其后的、被林野强行注入引信能量的“方舟核心”，则在飞行的过程中，爆发出了吞噬一切的、白与红交织的混沌光芒！它所过之处，连磷光都被扭曲、湮灭！
下一秒——
晶体没入了那颗搏动的暗红色核心！
失控的“方舟核心”也狠狠撞了上去！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然后——
“轰！！！！！！！！！！！！！！！”
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爆炸，在那深渊核心之处，猛然爆发！
那不是物理层面的爆炸，而是能量、规则、乃至概念层面的终极冲突与湮灭！
刺目的、足以灼瞎人眼的光芒瞬间吞噬了一切！白色的“秩序”、红色的“锈蚀”、以及林野强行糅合进去的混沌意志，如同宇宙初开般猛烈对撞、交织、湮灭又重生！
庞大的聚合体发出了无声的、却仿佛直接作用于灵魂层面的凄厉尖啸，开始剧烈地扭曲、崩解！
整个磷光深渊都在颤抖、在哀鸣！岩壁崩塌，菌毯成片地失去光泽、化为飞灰！强烈的能量风暴席卷一切！
林野站在风暴的最前沿，他的身体被那毁灭性的光芒瞬间吞没！左臂的光芒与那爆炸的核心产生了最后的、剧烈的共鸣，然后彻底黯淡下去……
他感觉自己飞了起来，意识在极致的痛苦和光芒中，不断下沉……下沉……
仿佛过了一瞬，又仿佛是永恒。
当那毁灭的光芒终于缓缓散去，剧烈的震动也逐渐平息。
残存的“余烬”成员们，挣扎着从掩体后抬起头，看向爆炸的中心。
那里，庞大的聚合体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坑洞，坑洞边缘的岩壁呈现出被高温熔蚀后的琉璃质感。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臭氧和某种……奇异的、仿佛万物归墟后的“空”的气息。原本浓郁的磷光几乎完全熄灭，只有零星几点残光在黑暗中明灭，如同濒死的萤火。
深渊核心……被摧毁了？
林野呢？
他们焦急地寻找着那个身影。
在坑洞的边缘，他们找到了他。
林野躺在地上，浑身焦黑，衣衫褴褛，一动不动。他那只异变的左臂，此刻失去了所有光泽，呈现出一种死寂的、如同普通锈蚀金属般的灰败颜色，再也感受不到任何力量的波动。他的呼吸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生命之火如同风中残烛。
在他身边，散落着一些已经彻底失去能量、变成普通碎片的暗红色晶体残骸，以及……“方舟核心”那扭曲、焦黑、同样毫无生机的金属外壳。
他做到了。
他以自身为祭品，引爆了两种本源力量的冲突，摧毁了那片恐怖的磷光深渊。
代价是……他自己。
苏婉发出一声悲恸的呜咽，扑到林野身边，颤抖着探向他的鼻息。
铁眉、影蛇、阿杰、青鸟、老烟……所有幸存下来的人，都围拢过来，看着地上那个仿佛燃尽了一切的身影，沉默无言。
末世之中，希望总是以最残酷的方式显现，又以最惨烈的代价换取。
就在一片死寂的悲伤弥漫之时——
谁也没有注意到，躺在林野身边、一直昏迷的苏宇，那长长的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他眉心处，那丝极淡的混沌光泽，如同被最后的余烬点燃，微弱地、却异常顽强地，闪烁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