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的苏醒,如同在死寂的灰烬中投入了一颗微小的火星,虽不足以燎原,却真切地带来了温度与光亮。他并未立刻恢复,长时间的昏迷和生命力的严重透支,让他虚弱得连自行坐起都难以做到。大部分时间,他依旧在沉睡,只是那睡眠不再如同死亡般沉寂,而是有了细微的鼾声和偶尔因梦境而微蹙的眉头。
苏婉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着他,喂他喝水,用捣碎的流食小心地喂他,替他擦拭身体。她的眼神里重新燃起了光彩,那是一种混杂着希望、感激和某种坚定责任感的复杂情绪。林野每一次短暂的清醒,目光与她交汇时,都能看到她眼中那不容错辨的、仿佛找到了某种支柱般的光芒。
老烟对林野的恢复速度感到惊讶。“他的身体……像是在某种强大的意志驱动下,强行粘合起来的。”他检查着林野那依旧苍白但不再完全冰冷的手腕,对铁眉低语,“内脏的损伤是实实在在的,换作常人早就……但他体内的某种东西,或者说他本身的求生欲,硬是吊住了这口气。不过,想要完全恢复,需要时间,更需要……我们给不了的资源。”
铁眉看着角落里那个在苏婉照料下,气息一天比一天稳定的男人,目光深沉。林野的价值,在他倒下时似乎归零,但在他顽强地睁开眼睛后,又重新变得难以估量。一个能从“蜂巢”杀出、能激活“净化之源”、甚至能在生命力近乎枯竭后依旧挣扎着活下来的人,本身就是一种强大的象征。更何况,他体内可能还隐藏着关于“灯塔”核心秘密的钥匙。
“尽力维持他的状态。”铁眉最终对老烟吩咐道,“我们需要他活着。”
与此同时,隔间内的苏宇,在“净化之源”持续的光照下,恢复的速度堪称奇迹。他不再需要老烟时刻守在床边,呼吸变得平稳有力,脸颊也重新有了血色,甚至能在沉睡中无意识地吞咽苏婉喂给他的、更加浓稠一些的流质食物。那笼罩着他的柔和白光,仿佛不仅净化了他体内的辐射,更在滋养他枯竭的生命本源。
只是,偶尔在无人注意的深夜,那纯净的光柱边缘,依旧会极其短暂地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与林野力量同源的锈红色微光。而沉睡中的苏宇,有时会发出意义不明的、模糊的呓语,手指会无意识地在毯子上划动,勾勒出一些扭曲的、非人的线条,又在黎明到来前悄然消失,仿佛只是梦境留下的错觉。
几天后,林野已经能够靠着墙壁坐起身,虽然依旧虚弱,但眼神里恢复了往日的锐利,只是那锐利之下,多了一层经历生死后的沉淀与……一丝他自己都尚未完全察觉的、与体内那股沉寂力量共存的疏离感。
他第一次主动要求去看苏宇。
在苏婉的搀扶下,他步履蹒跚地走到隔间门口。看着光柱中沉睡的男孩,那平稳的胸膛起伏和健康的肤色,林野紧绷的下颌线终于微微放松。他伸出手,似乎想触碰那光芒,但在指尖即将触及的瞬间又停了下来。他能感觉到,那纯净的能量场与他体内某种东西产生了极其微弱的排斥。
“他什么时候能醒?”林野问跟在身后的老烟。
老烟摇摇头:“说不准。身体的恢复超出预期,但他的意识似乎还沉浸在很深的层面。也许是辐射和药物对大脑的影响,也许是……别的什么。只能等。”
林野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他转身,目光扫过据点。忙碌的、警惕的、或是带着好奇打量他的“余烬”成员们,映入他的眼帘。他看到了影蛇抱臂靠在远处,与他的目光短暂交汇后,又漠然移开。看到了磐石在擦拭武器,动作似乎比以往更用力了几分。也看到了铁眉正站在中央,与阿杰和青鸟低声讨论着什么,面前摊开着那张老旧的地图。
他推开苏婉搀扶的手,示意自己可以,然后一步步,有些摇晃却异常坚定地走向铁眉。
他的到来让讨论暂时中止。阿杰和青鸟看着他,眼神复杂,带着一丝敬畏。铁眉则抬起眼,平静地迎上他的目光。
“感觉怎么样,外来者?”铁眉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死不了。”林野的回答简短而直接,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有了力量感,“外面的情况?”
铁眉示意了一下地图:“不乐观。‘灯塔’像被捅了马蜂窝。爆炸、‘静滞间’被毁、‘净化之源’失窃、还有你弄出的那个大动静……白杨快疯了。内卫和‘清道夫’的活动频率增加了三倍,正在对所有已知和可疑的区域进行拉网式搜查。我们有几个外围的隐蔽点已经被拔掉了。”
她用手指点了点地图上几个被标记为红色的区域:“他们迟早会找到这里。这个据点,不能待了。”
林野看着地图,目光锐利:“有备用方案?”
“有几个备选的撤离点,但都在更深处,环境更恶劣,资源也更匮乏。”铁眉说道,“而且,带着一个昏迷的孩子和一个……”她顿了顿,看了一眼林野,“……重伤员,转移的风险很大。”
“我不是重伤员。”林野打断她,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我能走,也能战斗。”
铁眉深深看了他一眼,似乎想从他苍白的脸上找出逞强的痕迹,但只看到了一片冰冷的坚定。她沉默了片刻,开口道:“我们需要一个明确的目标,林野。不能永远像老鼠一样在地下躲藏。你从‘蜂巢’带出来的,不止是那个装置,还有信息。关于‘牧羊人计划’,关于白杨的真正目的,你知道多少?”
林野的脑海中闪过“静滞间”里那些如同标本般的失败品,闪过白杨那疯狂而炽热的眼神,闪过自己体内那锈蚀与净化交织的力量。
“不多。”他坦诚道,“但我知道,白杨想要的,远不止是制造怪物或者治愈辐射病。他在寻找某种……进化的钥匙。而我,”他抬起那只依旧有些麻木的左臂,目光晦暗不明,“似乎成了他钥匙的一部分。”
他看向铁眉,眼神锐利如刀:“你们‘余烬’,只是想活下去,还是想……做点什么?”
铁眉与他对视着,据点内昏暗的光线在她脸上那道疤痕上投下深深的阴影。周围的“余烬”成员们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目光聚焦过来。
良久,铁眉缓缓吐出一口气,声音低沉而坚定:
“灰烬,也能灼伤握紧它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