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子的眉头紧锁,指尖无意识地在温热的咖啡杯壁上划过。
“开拓的终点会点燃些什么,这一点我们从不否认。”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却依旧清亮。
“但那不意味着星穹列车要成为某位星神棋盘上的棋子,更不意味着我们要主动卷入一场针对另一位星神的战争。”
“陆沉先生,你的来意我们很清楚,翁法罗斯的困境也值得同情,但这已经超出了开拓的范畴。”
这番话语,既是拒绝,也是陈述一个冰冷的事实。
姬子抬起头,看向陆沉。
“要让列车组介入星神之间的战斗,请恕我无法同意,我不能拿整辆列车和所有乘员的未来去赌一个不确定的可能性。”
这是作为星穹列车领航员的责任,也是她必须坚守的底线。
“我理解你的顾虑,姬子女士。”
陆沉的语气没有半分被拒绝的失落,反而平静得有些出奇。
“但你们似乎误解了一件事,我并非请求你们去对抗纳努克,或是毁灭浮黎。”
瓦尔特一直沉默着,此刻却抬起了头,镜片后的双眼注视着陆沉,等待他的下文。
“星穹列车所见的宇宙,应该远比黑塔智库中的记载更加广阔和复杂。”
陆沉的话锋一转,引向了一个截然不同的方向。
“你们应该也曾见过,许多星球并非毁于星核,也非毁于反物质军团,而是毁于他们自己。”
“一颗星球的文明,在接触到星际和平公司这样的庞然大物后,原有的秩序、经济、文化会在短时间内被彻底冲垮,最终沦为公司的附庸,失去自我,这算不算另一种形式的毁灭?”
瓦尔特的手指在手杖上轻轻敲击着,发出沉闷的声响。
这个问题,他无法反驳。
他们曾不止一次目睹过这样的悲剧,也曾为此感到无力。
开拓带来了连接,而连接,也带来了强者对弱者的吞噬。
“翁法罗斯的情况,是一个缩影,也是一个极端的范例。”
陆沉继续说道。
“它被复数的命途交织,被星神所觊觎,但翁法罗斯的人们从未放弃过自救。”
“我所求的,并非让你们为我而战,而是希望借用开拓的航道,为翁法罗斯,也为那些同样在挣扎的星球,寻找一条出路。”
“一条……不被星神所定义,不被强权所左右的,属于他们自己的道路。”
“姬子,他的话或许有几分道理。”
瓦尔特扶了扶眼镜。
“我们一路上见证了太多被反物质军团蹂躏后的残骸,那些星球的哀嚎,我们听得还少吗?”
“纳努克想要的热寂,是所有概念的终点,也包括[开拓]。”
“从这个角度看,我们和[智识],和所有不想被抹除的命途,都站在同一阵线。”
“翁法罗斯的情况很特殊,它是一把双刃剑。”
“它既可能是纳努克毁灭[智识]的武器,也可能成为我们理解[毁灭]、甚至反制[毁灭]的关键。”
“如果,我们能通过帮助翁法罗斯,找到一种应对‘开拓’所带来的负面影响的范式,那对于未来我们遇到的其他星球,将有无可估量的意义。”
“这不再是赌博,而是一次必要的探索。”
房间内再次陷入了沉静。
姬子脸上的神情变幻不定,她不得不承认,陆沉的话语触动了她内心深处那份属于开拓者的理想。
但理智告诉她,风险依旧庞大。
“你的想法很宏大,但现实是,我们无法让你这样一个存在登上列车。”
瓦尔特终于开口,打破了僵局。
“你的能力太过特殊,一旦与列车产生无法预料的交互,后果不堪设想。”
“我明白。”
陆沉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个回答,他坦然地点了点头。
“所以我并未打算亲自登车。”
他伸出一根手指,一缕微弱的紫色数据流在指尖萦绕。
“我可以将我的一部分意识,附着在一个完全没有信息交互能力的小型智械上。”
“它会是我的眼睛,我的耳朵,但它无法与外界进行任何数据交换,也无法影响列车的任何系统。”
“它只会观察,记录,直到找到我所需要的答案。”
这个提议,让姬子和瓦尔特都愣住了。
这确实是一个将风险降到最低的方案。
既满足了姬子的需求,也达成了陆沉的目的。
姬子看向瓦尔特,后者微微点头,表示这个方案在技术上是可行的。
“可以。”姬子终于松口。
“瓦尔特,这件事情就交给你了。”
闻言,瓦尔特扶了扶眼镜,意味深长地看了陆沉一眼。
“如果你同意,我会亲自设计一个封印匣,它将从物理层面和概念层面彻底隔绝这个智械与外界的一切联系。”
“它不会有任何能源供给,所有的运作都依靠你注入的初始能量。”
“它不会有任何传感器和数据传输渠道,它所能‘感知’到的一切,都只能通过最原始的振动和能量波动。”
“简单来说,它会是一个被关在绝对黑暗与寂静中的囚徒。”
瓦尔特的语气严肃到了极点。
“只有这样,我们才能确保它不会对列车造成任何威胁。如果你能接受这样的条件,那么,星穹列车可以为你提供一个观察世界的窗口。”
这几乎是一个苛刻到无理的要求。
然而,陆沉却笑了。
“成交。”
......
瓦尔特的效率很高。
不到半天时间,一个造型奇特的金属匣子便被送到了陆沉面前。
匣子呈暗金色,表面布满了繁复的几何纹路,看起来不像是科技造物,反倒更接近某种古代遗迹里的神秘器物。
“它的内部是完全的真空环境,并且构建了多层复合力场,可以隔绝目前已知的所有频段的信号传递,包括量子纠缠通信。”
“它的能源供给系统是独立的,并且是单向的,只能由列车向其供能,不存在任何能量逆流从而传递信息的可能性。”
“简单来说,任何被放进去的东西,都将成为一个绝对的信息孤岛,除非它能打破物理规则本身。”
瓦尔特淡淡开口。
这不仅是一个屏蔽装置,更是他对陆沉能力边界的一次试探。
他想看看,能自由在宇宙中行走的侵蚀之律者,其权能到底能做到怎样的地步。
“很精巧的设计,瓦尔特先生。”
陆沉绕着匣子转了一圈,由衷地赞叹。
“那么,我的载体,也该登场了。”
话音落下,陆沉面前的空气中,无数紫色的数据流凭空汇聚。
姬子和瓦尔特都凝神戒备,准备随时应对可能发生的意外。
然而,数据流最终凝聚成的,并非什么狰狞的战争兵器,也不是什么高精尖的探测机器人。
那是一个……巴掌大小,圆滚滚,长着两只短短的机械臂,底部是几个小轮子的清洁机器人。
它通体雪白,只有一个蓝色的单眼在面前滴溜溜地转着,看起来憨态可掬,甚至有些蠢萌。
“……”
饶是姬子和瓦尔特,在看到这个小东西的时候,也不由得愣住了。
这和他们想象中的“代理人”形象,差距实在太大。
“这是……?”
姬子有些不确定地开口。
“它将是我的载体。”
“它的硬件是空间站最基础的清洁机器人型号,没有任何特殊功能,甚至连攀爬功能都没有。”
“这样,你们应该能更放心一些。”
瓦尔特沉默地看着那个小机器人。
这是一种极端的示弱,也是一种极致的自信。
陆沉在用行动告诉他们:他不需要借助任何强大的外设,他本身,就是最大的变量。
瓦尔特没有再多说什么,只启动了金属匣子。
匣子的一侧无声地滑开,露出内部空无一物的空间。
小机器人自己迈着小短腿,吭哧吭哧地爬了进去,然后在正中央停下,单眼闪烁了一下,便归于沉寂。
匣子缓缓闭合。
“嗡——”
伴随着一声轻微的嗡鸣,匣子表面的纹路依次亮起,最终形成一个封闭的循环光路。
瓦尔特仔细检查着各项数据,确认没有任何异常。
“好了。”
“欢迎……上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