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珊德拉带着那份价值连城(或者说,足以让许多人万劫不复)的羊皮纸卷和两大袋预购的珍稀草药离开了,酒馆里残留着海盐酒的咸鲜与草药的清新气息。
艾拉还趴在角落的小圆桌上,对着她的通用语词汇本龇牙咧嘴。
薇丝珀拉则重新把自己埋进了那本厚厚的符文典籍里,只是眼神时不时飘向吧台旁那两个巨大的、散发着泥土与草木清香的亚麻布袋。
魏岚本人则彻底瘫在吧台后的高脚凳上,空洞的眼眶对着天花板,木质的身躯在阳光下仿佛镀了一层柔和的暖金,纹丝不动,只有缠绕在吧台边缘的细小藤蔓偶尔懒洋洋地蠕动一下。
“第一批特调,‘晨曦微光’、‘新叶生机’、‘暖炉余韵’……” 艾莉诺的声音打破了宁静,她站在吧台内侧,指尖划过摊开的账本,“口碑和回购率都超出了预期,尤其是‘晨曦微光’。
“快两个月了,客人们或许会期待新口味了,店长。”
她抬起头,目光落在魏岚身上,带着一丝征询,但眼底深处似乎也藏着一丝跃跃欲试。
吧台后那尊“木质雕像”的眼眶深处,幽绿的光芒极其细微地闪烁了一下:“薇丝珀拉,新到的药材,属性如何?”
薇丝珀拉像是被点名的小兔子,猛地从书堆里抬起头,紫罗兰色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充满了兴奋,怯生生的气质被冲淡不少:“啊!是!店长!”
她几乎是蹦到那两个大布袋旁,小心翼翼地解开系绳,浓郁的、混合着阳光、露水和独特植物辛香的气息立刻弥漫开来。
“嗯…这次品质真的很好!” 她仔细翻看着,“风铃草的花序饱满,清心安神的效果应该很突出;炽阳果表皮油亮,辛辣提神的成分含量很高,需要小心调配比例;月光苔颜色纯净,寒性温和,舒缓神经的效果绝佳…还有好多金线蕨、银叶薄荷、地根姜…
“啊!居然还有一小袋晒干的‘星尘浆果’!这个很少见,带有微弱的星界能量,口感很独特,酸甜中带点矿物感…” 她越说越投入,脸颊泛红,手指灵活地拨弄着草药,仿佛在抚摸珍宝,“大部分的属性都很足,药性互补性也强!”
“那就交给你了。”魏岚点点头。
薇丝珀拉还沉浸在药草的芬芳里,闻言立刻应道:“好的店长!我这就……”她看着那两个足有半人高、鼓鼓囊囊的袋子,又看看自己细瘦的胳膊,声音弱了下去,“……想办法搬上去。”
炼金室在二楼,这分量对她来说确实有点挑战。
“我来帮忙!”艾莉诺已经合上了账本,动作轻快地小跑到袋子旁,脸上带着一点小兴奋。
她学着平时搬运货物的样子,挽起袖口,露出白皙的手臂,双手抓住一个袋口的系绳,深吸一口气,腰腹发力——
“嗯——起!”
袋子被她成功地提离了地面,但明显比预想中沉得多,让她微微晃了一下才站稳,脸颊也泛起一丝用力的红晕。
“好……好沉!”她小声惊呼,但眼神里却满是“我能行”的倔强和一点点得意。
她尝试着像刚才设想的那样一手一个,但比划了一下还是明智地选择了放弃,改为双手紧紧提着一个最大的袋子,对薇丝珀拉说:“薇丝珀拉,你拿那个小一点的,我们分两次搬!”
“哇哦!艾莉诺姐姐好厉害!”艾拉立刻从作业本的苦海里探出头,冰蓝色的眼睛闪着崇拜的光,趁机把羽毛笔一丢,就想溜过来围观,“我也来帮忙!”
“艾拉!”
艾莉诺提着重物,声音稍微带了点喘,但依旧努力维持着管家的威严:“你今天的作业抄完十遍之前,哪里也不准去!而且——”她顿了顿,看着艾拉狡黠的眼神,补充道:“——再摸鱼,下午的点心份额取消!”
艾拉的小脸瞬间垮掉,哀嚎一声:“暴政!”但还是认命地趴回去继续跟通用语搏斗,嘴里还小声嘟囔,“……等我学会写字一定把这笔账记小本本上……”
艾莉诺没再理她,给了薇丝珀拉一个“我们走”的眼神,两人一前一后,有些吃力地朝着楼梯挪去。
魏岚则失笑地摇了摇头,眼眶中的微光似乎柔和了些。
……
莫顿?桑切斯的书房里,鎏金座钟的摆锤在寂静中敲出沉闷的节奏,如同倒计时的鼓点。
窗外是艾斯特维尔港凌晨的微光,却穿不透厚重的天鹅绒窗帘,只在地面投下几缕模糊的灰影。
莫顿坐在胡桃木书桌后,指尖正摩挲着一枚黄铜印章——那是桑切斯家族初代掌权者留下的旧物,表面的鹰隼纹早已被岁月磨得模糊。
他面前摊着三份皱巴巴的报告,最上面一份的边角被咖啡渍浸得发褐,却依旧被他按得平整。
“咚咚。”
两声轻叩。
帕特里克?斯通推门而入,黑色西装依旧一丝不苟,依然戴着那副金丝边眼镜。袖口的珍珠纽扣在昏暗里泛着冷光,只是平日里梳理得丝毫不乱的金发,此刻有一缕极淡的发丝垂在额前。
他躬身,声音低沉得像浸了冰水:“议员阁下,利奥那边…… 失手了。”
莫顿的指尖没停,依旧在印章纹路上游走,甚至还轻轻吹掉了印章边缘的一点灰尘:“海洋教会的人?”
“不完全是。” 帕特里克直起身,目光落在书桌的报告上,“碎骨槌的那些人被常青之树的人给干掉了,我们的刺客在密室角落埋伏,毒箭淬了深海盲鳗的毒液。
“但海洋圣女忽然出现,不仅截下毒箭,还抓了我们的人。现在利奥被转移到教会的‘潮汐审讯室’,由海洋圣女亲自负责,连我们安插的线人都靠不近。”
莫顿终于抬眼,深褐色的眼眸里没有惊怒,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沉郁。他抬手,指了指中间那份报告:“核心库的情况,不用我问了?”
帕特里克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更沉:“星纹巨门的锁盘被破坏,湮灭陷阱触发过一次,但没伤到潜入者。守卫死了四名,都是精锐。最麻烦的是…… 藏在基座暗格里的羊皮纸卷不见了。”
“哦?” 莫顿挑了下眉,指尖终于离开印章,拿起那份报告,只扫了一眼技术组的签名,便丢回桌面,“拓扑密钥?”
“是。” 帕特里克点头,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懊恼,“技术组检查了锁盘残留的能量痕迹,和我之前丢失的那支金笔完全匹配——应该是潜入者用它打开了锁。总控室的能量回路也被植物根系干扰过,幕后黑手……”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
“废物!”莫顿一拍桌子,打断了帕特里克的话。他原本沉郁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直刺向帕特里克,“一支笔,一支关系到核心库拓扑密钥的笔!
“帕特里克,你告诉我,它怎么会落到魏岚的手里?你连自己的装备都看不住了吗?你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弄丢的?”
帕特里克身体瞬间绷紧,那缕垂下的金发几乎静止不动。他没有辩解,只是将头垂得更低了一分:“是我的失职,阁下。”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罕见的挫败感。
“还有利奥那边……我砸下重金,养的是最顶尖的刺客,对付一个毫无根基、本该是瓮中之鳖的臭小子。结果呢?连毒箭都射不中!废物!一群废物!”
他猛地将手中的黄铜印章狠狠拍在桌面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震得报告纸页都跳了一下。
那模糊的鹰隼纹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帕特里克的身体瞬间绷得更直,但头垂得更低了一分,承受着这罕见的雷霆之怒。
突然,莫顿深吸一口气,那锐利的锋芒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重新被深沉的平静取代。他靠回椅背,手指重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起来。
“罢了,”莫顿缓缓吐出两个字,“羊皮纸丢了,利奥被抓,但这两张牌,还没到能定我罪的地步。”
帕特里克立刻明白他的意思:“利奥只知道瓦尔德斯案的表层操作,不清楚我们和费奇的交易;羊皮纸虽然记了合作名单,但毕竟本身不能充当证物,海洋教会顺藤摸瓜地调查并构建证据链还需要时间。”
莫顿站起身,走到书架前,指尖划过一排蒙尘的精装书,最后停在一本《海洋潮汐论》上,轻轻一拉——书架后露出一个暗格,里面放着一个巴掌大的黑铁匣子,表面刻着和星纹巨门相似的符文。
“他们没有直接的证据,海洋教会来找我,无非是拿着羊皮纸上的东西施压,希望我亲口承认罢了。”
他打开黑铁匣子,里面是一叠加密的兽皮卷,还有一枚刻着圣光徽记的小印章——那是费奇早年和他交易时留下的信物。
“帕特里克,你带这个匣子走。”
帕特里克上前一步,双手接过匣子,指尖触到冰冷的铁壳时没有丝毫颤抖:“去找费奇?”
“嗯。” 莫顿点头,眼神锐利如刀,“费奇是圣光教会在艾斯特维尔的审判官,瓦尔德斯案他分了三成利,匣子里有他当年收受贿赂的加密账本副本。
“你告诉他,要是海洋教会逼得太紧,就让他在圣光教会内部‘吹风’,说卡珊德拉借调查之名扩张势力,干扰教会事务。”
帕特里克将匣子贴身藏好,西装的内袋刚好能容纳,看不出丝毫凸起:“那议员您……”
“我?” 莫顿重新坐回书桌后,拿起那枚旧印章,在一张空白的羊皮纸上轻轻盖下,模糊的鹰隼纹在纸上晕开,“就在这里等,风暴守卫迟早会来。”
他抬眼看向帕特里克,语气平静:“你走侧门,从后巷的密道离开,别用任何魔导通讯器,费奇在城东的‘灰鸽酒馆’有个秘密联络点,只认这个印章。”
帕特里克躬身行礼,动作依旧一丝不苟:“明白。若有意外,我会启动匣子里的应急符,让线人把备份账本送到您手上。”
“不用。” 莫顿摆摆手,拿起桌上的咖啡杯,抿了一口早已凉透的咖啡,“真到那一步,账本没用了。你只要确保费奇动起来,剩下的,我自有办法。”
帕特里克没有多问,转身走向书房侧门,门轴转动时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书房里又只剩下莫顿一人。他拿起那份关于核心库失窃的报告,指尖在 “羊皮纸卷丢失” 那行字上停顿片刻,忽然将报告揉成一团,丢进旁边的壁炉。
火焰瞬间窜起,吞噬了纸团,留下一缕淡淡的青烟。
他重新拿起那枚旧印章,在指间把玩着。窗外传来隐约的马蹄声——是风暴守卫的巡逻队,正朝着庄园的方向来。
莫顿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的领口,走到窗边,轻轻拉开一丝窗帘。
晨光中,几名身着银蓝盔甲的风暴守卫正停在庄园大门外,为首的正是卡珊德拉身边的得力助手。
莫顿转身走回书桌后,将那枚旧印章放回原处,然后拿起一本厚厚的《港口贸易史》,慢条斯理地翻开。
门铃声在楼下响起,莫顿正好读到 “黄金沙漠商路变迁” 那一页,指尖书页上轻轻划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