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面交界处的日子,像是被泡在了一杯温吞的茶里,慢慢舒展开来,带着点草木的清香和恰到好处的闲适。
对面那家“穷宗高效服务中心”,依旧顽强地矗立着,只是那股子“奋斗”的锐气,明显被磨平了不少棱角。
电子屏上依旧滚动着励志标语,但偶尔会卡顿,
或者突然插播一条“今日心灵鸡汤:休息是为了走更远的路”,引得路过知晓内情的修士会心一笑。
严修士自那日吐血后,眼神复杂地看着对面茶馆,不再轻易上前理论。
他
手下的灰衣弟子们,虽然依旧穿着笔挺的制服,
但眼神里那钢铁般的意志似乎软化了些,有人甚至被发现偷偷收藏了“优雅摸鱼姿态”的图解小册子。
摸鱼茶馆,则彻底成了这片区域最独特的风景。
林闲大部分时间都窝在歪脖子树下的躺椅里,像一只慵懒的猫,守着他的小泥炉和粗陶茶具。生意不好不坏,来的多是熟客,或者被那种松弛氛围吸引过来的、身心俱疲的旅人。他也不急着招呼,客人自己找地方坐,自己倒水泡茶,愿意给几块灵石就扔进柜台旁的竹筐里,不给……好像也没人真的赖账。
哈基米(或者说新天道AI)依旧是茶馆的实际管理者。它趴在柜台上,看似打盹,实则处理着来自诸天万界的、稀奇古怪的“差评”订单和商贸咨询。偶尔有不懂规矩的新客咋咋呼呼,它尾巴尖一甩,对方就会莫名其妙地走到取号器前,老老实实按下按钮,听着那奶声奶气的“飞升不急,喝茶先啦”,然后一脸懵逼地找个角落坐下发呆。
王卷和小莲成了常客,三天两头跑来蹭茶喝。王卷嗓门依旧大,但内容从打打杀杀变成了抱怨炼器坊那帮老古董不肯接受他的“熔岩锻体诀优化版流水线”,或者炫耀小莲又研究出了什么口味新奇、但效果随缘的“摸鱼养生丹”。小莲则安静地坐在他旁边,抿嘴笑着,偶尔偷偷给林闲塞几颗新炼的糖豆,说是能提神,但林闲怀疑吃了只会更想睡觉。
这日午后,阳光暖得让人骨头缝都发酥。林闲正眯着眼,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王卷吹牛,盘算着是不是该去婉清女帝那边进点新茶叶,就听见一个带着哭腔、怯生生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请……请问……这里是摸鱼茶馆吗?”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青云宗最低阶杂役服、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正站在门口,眼圈红红的,脸上还带着点没擦干净的灰痕。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破旧的储物袋,眼神里充满了茫然和无助。
“哟,新来的?”王卷粗声粗气地问了一句,把那小杂役吓得一哆嗦。
林闲抬了抬手,示意王卷别吓着孩子,懒洋洋地开口:“是这儿,进来吧。自己找地方坐。”
小杂役怯生生地挪进来,不敢坐那些看起来就很舒服的躺椅,只挨着门槛边的一个小马扎坐了半个屁股。
“有……有事吗?”林闲打了个哈欠,问道。他看得出来,这孩子不是来喝茶的。
小杂役,名叫小豆子,一听这话,眼泪差点又掉下来,带着哭腔开始倒苦水:“林……林师兄!我……我受不了了!宗门现在是灵气自由了,也不加班了,可是……可是传功阁新发的《基础炼气诀优化版(摸鱼友好型)》,要求也太高了!”
他掰着手指头数:“说要‘感知灵气流动的韵律’,不能强求!要‘在放松状态下引导周天’,不能刻意!还要写什么‘修炼心境周记’,记录每天摸鱼……啊不,是休憩时的感悟!我……我按以前的法子拼命练,进度反而更慢了!赵师兄他们说我这叫‘卷惯了,不会闲了’!我……我怎么办啊!”
他越说越委屈,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显然,旧时代的“卷王”思维,在新时代的“摸鱼”功法面前,遭遇了严重的水土不服。
王卷听得直乐:“哈哈哈!小豆子,你这不行啊!得跟俺学,该使劲时使劲,该躺平时就得躺得平平的!”
小莲悄悄掐了他一下,示意他别火上浇油。
林闲听完,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慢吞吞地站起身,走到柜台后,从一个贴着“万界杂拌”标签的罐子里,随手抓了几片颜色、形状各异的叶子、花瓣,丢进一个干净的粗陶杯里,提起炉子上咕嘟冒泡的热水,冲了下去。
一股奇异混合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有点像是雨后森林的清新,又带着点果木的甜香,还有一丝极淡的、仿佛能安抚神魂的宁神气息。
他把这杯颜色斑斓、看不出原本面目的“特调”推到小豆子面前。
“喝了。”
小豆子看着那杯颜色诡异的“茶”,有些犹豫,但碍于林闲的“威名”,还是闭着眼,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
预想中的古怪味道并没有出现,入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温润舒适感,仿佛干涸的田地遇到了甘霖,紧绷的心神像是被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抚过,那些焦虑、委屈、自我怀疑,竟然奇异地平复了不少。
“林……林师兄,这是……”小豆子惊讶地抬起头。
林闲没回答,只是懒洋洋地指了指墙上那块歪歪扭扭的木招牌。
小豆子顺着望去,念出了上面那行他刚才没注意的小字:“本店规矩:业务不接急单,飞升请取号排队。”
他愣了一下,没太明白。
林闲重新躺回椅子上,闭上眼睛,声音带着浓浓的倦意,却又透着一种说不清的笃定:
“飞升都不急,你急什么?”
“以前的法子不行,就换一种。路走不通,就停下来看看风景。功法让你放松,你就真的放松。写周记不知道写啥?”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什么,“就写……今天太阳不错,茶挺好喝,王卷长老的笑话还是那么难听。”
王卷在一旁不满地嚷嚷:“俺的笑话咋了!”
小豆子捧着那杯温热的特调茶,呆呆地看着重新进入“休眠”状态的林闲,又看了看招牌上那行字,咀嚼着“飞升都不急,你急什么”这句话,心头那块压得他喘不过气的巨石,仿佛被这句话轻轻撬动了一下。
他好像……有点明白了。又好像,更糊涂了。
但那股焦躁的感觉,确实淡了许多。他学着旁边那些老客的样子,小口小口地喝着茶,看着窗外流云变换,听着王卷和小莲的低语,第一次发现,原来什么都不干,就这么坐着,时间也能过得这么……心安理得。
就在这片宁静祥和的氛围即将达到顶点时,茶馆门口的空间,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泛起一阵极不寻常的涟漪。
不是传送阵的光芒,而是一种更隐晦、更扭曲的波动。
下一刻,一个身影踉跄着从虚空中“跌”了出来。
这人穿着一身破损严重、沾满不明污渍的星际帝国低级军官制服,脸色惨白如纸,眼神里充满了血丝和一种近乎崩溃的恐惧。他腰间一个应该是通讯器的装置不断闪烁着危险的红光,发出断续的、刺耳的警报声。
他刚一现身,就体力不支地单膝跪地,剧烈地喘息着,抬起头,目光扫过这间看似普通的茶馆,最后落在了柜台后那只打盹的橘猫和躺椅上仿佛睡着的林闲身上。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哑地喊道:
“求……求救!帝国……帝国边境第七哨站……我们……我们遭到了‘数据风暴’袭击!不是古神……是另一种……另一种东西!它在吞噬一切!凯撒陛下……陛下他……”
他的话没能说完,身体一软,昏死过去。只有那通讯器,还在执拗地发出代表着最高危急等级的、一声比一声急促的警报。
叮咚——叮咚——
这声音,尖锐地刺破了茶馆午后慵懒的宁静。
躺在椅子上的林闲,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总是带着睡意的眸子里,此刻没有丝毫朦胧,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沉静。
他看了一眼地上昏迷的星际军官,又抬眼望向门外那片看似无垠的、交织着光怪陆离景象的位面交界处虚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