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如同濒死巨兽吐出的血沫,不甘地浸染着赵王陵主封土堆那庞大而沉默的轮廓,最终被愈发浓重的暮色彻底吞噬。白日的喧嚣——机械的轰鸣、人声的鼎沸、发现重大线索的狂喜——并未随着光线的消失而完全平息,而是转化成了一种潜藏在营地灯火下的、更加粘稠而紧张的氛围。疲惫写在每个人的脸上,但眼底深处闪烁的,更多的是对未知的兴奋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被白日那诡异插曲所勾起的隐忧。
林凡独自坐在备用宿舍的床沿,身姿依旧挺直,那是多年军旅生涯刻入骨髓的习惯。他双目微阖,呼吸悠长而缓慢,正竭力引导着体内那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内息,在干涸滞涩的经脉中艰难穿行。每一次循环,都伴随着针扎般的刺痛感,提醒着他这具身体距离恢复全盛时期是何等的遥远。白天那仓促间的拦截,看似轻描淡写,实则几乎抽空了他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一点本源力量,对抗那阴冷晦涩的异术窥探,带来的反噬远超预期。额角渗出的冷汗,在灯下闪着细密的光,脸色是消耗过度后的苍白。
门被轻轻推开,赵阡陌端着一个餐盘走了进来,动作带着小心。餐盘里除了简单的饭菜,还有一小碗她特意去厨房要来的、冒着热气的红糖姜汤。
“感觉好点了吗?脸色还是这么差。”她将餐盘放在桌上,目光里充满了挥之不去的担忧。白天林凡那瞬间的暴起、苍白的脸色以及那句低沉的“小心”,像一根刺,扎在她心里,让她一整天的工作都心神不宁,时刻留意着他的状态。“先喝点汤,暖暖身子。”
林凡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随即被惯有的沉静掩盖。他没有拒绝这份好意,接过温热的陶碗,姜汤辛辣中带着甘甜的味道涌入喉咙,化作一股暖流,稍稍驱散了盘踞在四肢百骸的寒意。“无妨,只是损耗了些许元气,静心调息片刻便可恢复。”他语气平稳,不愿在这个关键时刻让她为自己分心过多。
赵阡陌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身体不自觉地前倾,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惊魂未定的余悸:“白天……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的‘异术窥探’……是真的法术吗?目标真的是我包里的石片?”她说着,手下意识地紧紧捂住了自己外套内侧的口袋,那里贴身放着那块用软布包裹的黑色石片,仿佛它能透过布料散发出不祥的寒气。
“嗯。”林凡肯定地点头,目光锐利如即将出鞘的剑,“那股气息,阴寒刺骨,其性沉滞古老,与石片蕴含的意味同出一源,但更为凝聚、刁钻,似是某种专门用以追踪、乃至强行激发此类特定物件的秘法。其来势极快,隐于无形,若非……”他话语微顿,略去了自己以微弱气机仓促布阵、险之又险才将其拦下的凶险过程,“若非应对及时,恐已被其得手。届时,不仅石片不保,那施术者气机反冲之下,你首当其冲,后果不堪设想。”
赵阡陌听得背脊发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脸色瞬间褪得血色全无。“是……是李哲?他当时就在附近!而且眼神不对!”
“气息源头确在西侧,但此人……”林凡眼中寒光凛冽,语气斩钉截铁,“即便非其亲自施展此等阴损之术,也定然知晓内情,甚至极有可能是他,以某种不为人知的方式,引动了预先埋设在西侧的机关或术法媒介。观其行止,察其气息,此人,其心可诛,绝非善类。”
“那我们怎么办?把这石片处理掉?或者……交给孙教授保管?”赵阡陌感到一阵强烈的不安,只想尽快摆脱这个烫手山芋。
“不可。”林凡立刻否定,思路清晰冷静,“此物如今是揭开谜团、指向幕后黑手的唯一实物线索,亦是引蛇出洞的关键诱饵。此刻交出去,固然可暂保你我平安,却也等于自断臂膀,再无追查之路径。况且,此物诡异,寻常人根本无法察觉其异常,贸然交予,恐反害他人遭遇不测。”他目光转向赵阡陌,带着一种托付的意味,“留在你处,虽看似凶险,但有某在身边,尚可尽力周旋。如今敌暗我明,唯有以此为契机,引其再次出手,方能觅得破绽,扭转局势。”
赵阡陌明白了林凡的意图,这是要行险一搏,置之死地而后生。她看着林凡虽然难掩疲惫、却依旧如磐石般坚定的眼神,心中翻腾的恐惧渐渐被一种同舟共济、并肩作战的决心所取代。“好,我听你的。但是林凡,你……你一定要量力而行,别再像今天这样不顾一切地硬撑了。”她的声音里带着恳求。
林凡微微颔首,算是答应。
就在这时,宿舍门被有节奏地敲响,外面传来王队长那熟悉而带着一丝凝重的声音:“赵工,林兄弟在吗?方便的话,说几句话。”
赵阡陌与林凡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会意。她起身整理了一下表情,走过去打开了门。王队长站在门外,眉头紧锁,手里拿着一个军用级别的加固平板电脑。
“王队长,请进。”赵阡陌侧身让开。
王队长迈步进来,先是关切地看了一眼脸色依旧不太好的林凡,然后直接切入主题,没有多余的寒暄:“林兄弟,赵工,有件紧要事得跟你们通个气。今天下午,技术小组在复盘营地外围所有监控录像时,发现了一点不太对劲的地方。”他边说边解锁平板,调出一段经过特殊处理的、带有时间戳的夜间红外视频录像。
视频画面是营地西侧,靠近三号探方区域的那片茂密树林的边缘。时间是昨天深夜,万籁俱寂之时。只见一个模糊的、因为体温与周围环境存在细微差异而呈现淡红色的人形轮廓,正巧妙地隐蔽在一棵大树的阴影之下。令人注意的是,这个身影的姿态——他正微微仰着头,目光(尽管红外无法显示眼神)方向明确地望向漆黑的夜空,那专注的样子,绝非普通的“散步透气”。紧接着,这身影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或者完成了观察,迅速而灵巧地隐没在更深的黑暗之中,消失不见。尽管画面因距离和光线原因有些模糊,但林凡和赵阡陌几乎在同一时间,凭借那轮廓和依稀可辨的衣着特征,认出了身影的主人——李哲!
“这是……李研究员?”赵阡陌失声惊呼,尽管已有猜测,但亲眼看到证据,冲击力依然巨大。
“没错,我们反复比对过身形、衣着和活动规律,确认就是他。”王队长语气沉重,带着压抑的怒气,“时间点,卡得非常准,正好与之前我们监测到不明无人机活动的时间段高度重合。我们之后找过他谈话,他给出的解释是当晚失眠,心烦气躁,出来散步透透气,听到树林里有奇怪的嗡嗡声,所以抬头看了看,但什么也没看到,就回去了。”
这个解释在此刻看来,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甚至带着几分嘲弄的意味。
“而且,”王队长的手指在平板上快速滑动,切换到了另一段视频,是今天白天的监控,“在六号区正式开工后不久,监测组的同事就反映,他们布设在地下和墓道入口附近的一部分高精度传感器,信号受到了不明原因的短暂干扰,持续时间大约十几秒,虽然系统很快自动恢复了正常,但我们追查不到干扰源的具体位置。”他顿了顿,目光锐利起来,“事后我们详细检查了李研究员负责协调布设的所有监测设备线路,没有发现任何物理层面的破坏或接入异常。但是,根据人员定位记录和他自己的描述,他当时所在的位置和活动范围,恰好……与干扰发生的核心区域,存在重叠。这一点,非常微妙。”
一条条线索,如同逐渐收紧的绞索,越来越清晰地指向了李哲。
林凡沉默地听着,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眼神深处已是冰封一片。他沉吟片刻,开口问道:“王队长将此等机密告知我等,是为何意?”
王队长看着林凡,目光坦诚而直接:“林兄弟,我是个粗人,不懂那些弯弯绕。我知道你身份有些特殊,小赵也坚持要留你在身边。我老王不管这些,在我这儿,就认一个理:谁真心为了营地安全,为了这考古项目能顺利进行,我就信谁,帮谁。今天白天你突然不适,我总觉得没那么简单,像是……像是硬扛了什么。告诉你这些,不是要你们去做什么,是希望你们心里有个底,知道暗处藏着什么东西,眼睛放亮一点,自己多加小心。李哲是所里的技术骨干,背景也不简单,没有确凿的、能把他钉死的证据,我们动不了他。但必要的防备,绝对不能少!我已经重新调整了巡逻方案,加派了可靠的人手,重点监控西区和他常活动的区域。”
“多谢王队长信任。”林凡拱手,行了一个郑重的古礼。这份在陌生世界获得的、基于直觉和责任的信任,显得尤为珍贵。
王队长摆了摆手,脸上挤出一丝宽慰的笑容:“客气啥,都是为了工作,为了大家的安全。你们好好休息,养足精神。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或者需要帮忙,随时用对讲机呼我。”说完,他不再多留,转身大步离开,背影带着一股雷厉风行的劲头。
关上门,房间内的气氛更加凝重。赵阡陌忧心忡忡地看向林凡,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看来李哲真的有问题!他昨晚就在无人机出现的地方!今天的设备干扰,很可能也是他搞的鬼!他到底想干什么?”
“意料之中。”林凡的语气冰冷,仿佛能将空气冻结,“此人城府极深,如今见墓道真容将现,已然按捺不住,开始频频出手。今日试探未果,反而打草惊蛇,以他之心性,绝不会善罢甘休。夜幕深沉,正是阴邪之术威力倍增,魑魅魍魉肆意活动之时。”
仿佛是为了给他的论断做最残酷的注脚,他的话音刚落,营地里的所有照明灯光——包括探照灯、帐篷里的LEd灯、指挥部的光管——毫无征兆地、集体剧烈闪烁了一下!光芒明灭不定,如同濒死者的喘息,虽然仅仅一瞬之后便恢复了正常,但这突兀而诡异的电压波动,依旧像一把冰冷的匕首,划破了营地表面相对平静的夜幕,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和惊呼。
“怎么回事?跳闸了?”
“发电机负荷过大吗?”
“不对啊,电压一直很稳的!”
对讲机里立刻传来了王队长急促的询问和下达检查指令的声音。
而站在窗边的林凡,却在灯光闪烁的瞬间,猛地绷直了身体!他的感知如同最灵敏的雷达,捕捉到了远比电压异常更可怕的东西——一股比白天更加浓郁、更加阴邪冰冷、带着强烈恶意的气息,如同从沉睡中苏醒的远古毒蟒,正从西侧三号探方的方向,源源不断地弥漫开来!这一次,不再是针对某个人或某件物品的精准打击,而是如同瘟疫般无差别的、带着精神侵蚀与恐惧放大效应的庞大威压,如同无形的黑色潮水,缓缓笼罩向整个营地!
“来了!”林凡低喝一声,声音凝重如山。
几乎就在他出声的同时,营地里的骚动开始以惊人的速度升级、变质!
“啊——!那是什么?黑影!有黑影飘过去了!”一个靠近西区边缘帐篷的女研究员发出了凄厉的尖叫,手指颤抖地指向帐篷外空无一物的黑暗,脸色惨白如纸,瞳孔因极度恐惧而放大。
“哭声……你们听到了吗?好像有女人在哭……好凄惨……”另一个正在整理白天拍摄照片的年轻男研究员停下了动作,侧耳倾听,脸上充满了困惑和逐渐蔓延开来的恐惧。很快,越来越多的人表示,他们也听到了那若有若无、断断续续、仿佛来自地底深渊的幽咽哭泣声,在夜风的裹挟下,直往耳朵里钻。
“是鬼!一定是赵王陵的鬼魂被我们惊动了!我们触怒了沉睡的先人!”一个年纪稍大的、有些迷信的本地雇工率先喊了出来,声音充满了绝望。
“我就说不能乱挖古墓!会遭报应的!”
恐慌的情绪,如同滴入清水中的浓墨,迅速扩散、渲染开来。原本有序的营地开始出现混乱的迹象,有人惊慌失措地抱头蹲下,有人下意识地向有光亮的地方聚集,有人则试图逃离这片突然变得诡异不详的区域。
指挥帐篷里,孙教授对着对讲机大声呼喊,试图稳定局面,安抚人心,但他的声音在越来越大的骚动和隐隐传来的哭声中,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赵阡陌也感到一阵莫名的、深入骨髓的寒意袭来,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些压抑多年的、关于父亲失踪的可怕想象。她下意识地靠近林凡,仿佛他是狂风巨浪中唯一的礁石:“这……这到底是怎么了?集体幻觉吗?”
“是幻术!或者说,是一种大规模影响、扭曲人心神的阴邪阵法被彻底激活了!”林凡语气无比凝重,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弥漫的阴邪气息如同活物般,正试图钻入每个人的意识深处,挖掘并放大他们内心潜藏的恐惧、焦虑和负面记忆。“源头就在西侧!与那石片气息同出一脉,但范围更广,威力更强!必须阻止它,否则恐慌彻底蔓延,营地必将陷入自相践踏的大乱,后果不堪设想!”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以他目前油尽灯枯的状态,想要正面强行对抗这覆盖整个营地的庞大阴邪气息,无异于螳臂当车,瞬间就会被反噬撕碎。但他不能退,更不能眼睁睁看着惨剧发生。
他的目光如同疾电,快速扫过房间,最终定格在赵阡陌随身携带的帆布包上——那里,不仅有那块作为源头的黑色石片,更有她那枚家传的、曾与玉佩产生共鸣的青铜罗盘!
“阡陌!罗盘!”林凡急声喝道,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坚决。
赵阡陌先是一愣,随即福至心灵,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她毫不犹豫地伸手进背包,迅速取出了那枚古朴沉重、表面刻满神秘星宿纹路的青铜罗盘。就在罗盘脱离背包遮蔽、暴露在空气中的刹那,它仿佛拥有了生命一般,开始自主地、高频率地微微震动起来!盘面上那枚原本指向南北的磁针,此刻如同疯魔般疯狂旋转,完全失去了方向!更令人心惊的是,一层微弱的、却坚定不移的青色光晕,正从罗盘中心的天地池弥漫开来,将周围的阴冷气息稍稍驱散!
与此同时,林凡一直贴身佩戴的家传玉佩,也再次传来了清晰而温热的共鸣感!一股微弱但精纯的暖流,从玉佩中渗出,流入他近乎枯竭的经脉!
“果然如此!玉佩与罗盘合力,阴阳相济,或可克制、驱散此等阴邪之气!”林凡眼中闪过一丝绝境逢生的希望光芒。他一把从赵阡陌手中抓过那震颤不已、散发青光的罗盘,触手一片温润,那青色的光晕仿佛带着一种镇定人心的奇异力量,让他周身的寒意和脑海中的杂念都为之一清。
“我该怎么做?”赵阡陌紧紧跟在林凡身边,紧张地问道,手中不自觉地将那块黑石片握得更紧。
“跟紧我!以此罗盘为中心,它的力量能暂时辟出一方清明之地,护住我们周身!”林凡一手紧握那如同活物般震颤、青光流转的罗盘,另一手毫不犹豫地拉住赵阡陌的手腕,感受着她冰凉的指尖传来的颤抖,快步冲出宿舍,毅然踏入那片被诡异与恐慌笼罩的营地夜幕。
营地内已近乎失控。人影幢幢,惊呼声、哭喊声、歇斯底里的叫嚷声混杂在一起。王队长和几名安保人员声嘶力竭地试图维持秩序,组成人墙阻挡试图盲目乱跑的人,但在无处不在的幻听幻视影响下,效果微乎其微。那诡异的哭泣声和飘忽不定的黑影幻觉,仿佛在每个人的感知边缘起舞,挑动着最脆弱的神经。
林凡无视周围的混乱与疯狂,他凭借着对气机流动的敏锐感知,手持光芒明灭不定的罗盘,如同在浓稠的黑暗与精神迷雾中持灯前行的孤舟。罗盘散发出的青光虽然范围有限,强度也起伏不定,但所过之处,那粘稠的阴邪气息如同遇到了克星般,悄然消退、避让,附近那些陷入极度恐慌、眼神涣散的人,在青光拂过的瞬间,眼神中也会出现一丝短暂的茫然与清明。
“是赵工!”
“她手里拿的是什么?在发光!”
“靠近她!靠近她感觉好多了!那鬼哭声好像远了!”
很快,有人注意到了这黑暗中唯一的、移动着的“光源”和它带来的奇异安抚效果,如同在滔天洪水中看到了救生筏,本能地、跌跌撞撞地向着赵阡陌和林凡所在的位置靠拢过来。
然而,林凡的目标异常明确——西侧,三号探方!他要去找到这股笼罩全营的阴邪气息的绝对核心!要么想办法破坏掉支撑阵法的媒介或能量源,要么以自身为引,强行干扰其运转!
可是,越靠近西区,空气仿佛都变得粘稠冰冷起来,阻力大增。手中的罗盘震动得越发剧烈,仿佛随时会脱手飞出,散发的青光也开始剧烈地闪烁、明灭,范围被压缩到仅能笼罩住林凡和赵阡陌两人,光芒边缘不断被浓郁的黑暗侵蚀。林凡感到自己仿佛在逆着冰冷的瀑布前行,巨大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更可怕的是,那阴邪气息无孔不入,开始直接攻击他的心神!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无数纷乱破碎的景象——战国战场上震耳欲聋的喊杀声、袍泽在身边中箭倒下的惨状、鲜血喷溅在脸上的温热粘稠感、困龙阵发动时那撕裂灵魂、扭曲空间的极致痛苦……种种被他深埋心底的惨烈记忆,被一一勾起、放大,如同恶鬼的低语,疯狂冲击着他的意志防线。
“林凡!你怎么样?你的手好冰!”赵阡陌感觉到他握着自己手腕的手瞬间变得冰冷刺骨,甚至在不自觉地用力,指节因为过度紧绷而发白,她焦急地喊道,声音带着哭腔。她手中的罗盘光芒也因林凡心神受创而产生的波动而剧烈摇曳,仿佛随时会熄灭。
“无碍!”林凡猛地一咬舌尖,剧烈的痛楚和口中弥漫开的腥甜味让他几乎涣散的精神猛地一振,强行将那些可怕的幻象和低语压了下去。他目光重新凝聚,里面是如同困兽般的决绝。不能倒下!至少,不能在这里倒下!
就在他们艰难地突破最后一段距离,眼看就要抵达三号探方边缘时,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地挡在了他们前进的路径正中央。
是李哲!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脸上平日里那副温和儒雅的面具早已撕得粉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和一丝近乎狂热的兴奋神情。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小小的、看似由某种黑色兽骨精心雕刻而成、造型扭曲怪异的哨子,哨子表面似乎还铭刻着细密的、与那黑石片上类似的符文。
“赵阡陌,林凡……或者,我是否应该更正式一些,称呼您为,林将军?”李哲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和掌控全局的得意,“真是令人惊讶,不,是令人惊叹!你竟然能凭借那点微末道行,扛着‘幽冥恸哭大阵’的侵蚀,一路走到这里。看来,我还是低估了你,低估了你们这些‘古人’的顽强。不过,到此为止了,游戏该结束了。”他伸出手,掌心向上,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把青铜罗盘,还有那块‘引煞石片’,乖乖交出来。看在同事一场,以及……你对考古还算有点用处的份上,我可以考虑,让你们在沉眠中少受点折磨。”
他竟然直接道破了林凡的来历和身份!
赵阡陌心中如同被重锤击中,骇然失色:“李哲!果然是你搞的鬼!你疯了!快让这鬼阵法停下!”
“鬼阵法?”李哲嗤笑一声,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可笑的笑话,“这是力量!是你们这些被现代科学蒙蔽了双眼的蠢货无法理解的、源自上古的伟大传承!是真正的‘知识’!赵衡,你的好父亲,当年就是窥探到了他不该知道的秘密,所以他消失了!现在,他的女儿,还有一个不该存在于这个时代的亡魂,也想步他的后尘吗?”
他不再废话,缓缓举起那枚骨质哨子,将其凑近毫无血色的嘴唇,一股更加尖锐、更加刺骨、仿佛能直接冻结灵魂的阴邪波动,开始以他为中心急速凝聚!
呜——!
诡异的哨声并不如何响亮,却仿佛能无视物理距离,直接穿透鼓膜,钻入每一个听到它的人的灵魂深处!营地内本就严重的幻象和哭泣声瞬间加剧了数倍!几个原本因为靠近罗盘而稍微恢复清明的营地工作人员,在这可怕的哨声侵袭下,当即抱着头颅发出凄厉的惨叫,痛苦地翻滚在地!
林凡手中的罗盘青光如同风中残烛般剧烈闪烁、明灭,几乎要彻底熄灭!他只觉得一股冰冷尖锐的力量如同冰锥般狠狠扎入自己的识海,喉头一甜,一股鲜血再也压制不住,从嘴角溢了出来!这哨声,是针对心神和法器的直接攻击!
“捂住耳朵!紧守心神!”林凡对赵阡陌嘶声吼道,同时不顾一切地压榨着丹田内最后一丝残存的本源力量,混合着玉佩传来的微弱暖流,疯狂注入剧烈震颤的罗盘之中!罗盘中心那点青光如同回光返照般猛地一亮,勉强将那无形的音浪攻击抵挡在外,但光芒范围再次急剧缩小,仅仅能护住他和赵阡陌周身尺许之地。
“冥顽不灵!自寻死路!”李哲眼神一厉,杀机毕露,再次深深吸气,用力吹响了那诡异的骨哨!
这一次,尖锐的哨声仿佛拥有了实质,在空中凝聚成一道肉眼隐约可见的、扭曲蠕动的黑色气箭!这气箭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朽与绝望的气息,带着撕裂耳膜的凄厉尖啸,无视了空间的距离,如同锁定猎物的毒蛇,直射林凡手中那光芒摇曳的青铜罗盘!他要先毁掉这个唯一能对抗他术法的核心法器!
眼看那凝聚了浓烈阴邪之力的黑色气箭就要击中罗盘,林凡瞳孔骤缩,他知道以自己现在的状态,罗盘绝对承受不住这一击!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正要不顾一切地强行催动玉佩中那更深层、更危险的力量,哪怕代价是经脉尽碎、魂飞魄散——
咻!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锐利的破空之声,如同撕裂布帛,从侧后方的黑暗中疾速袭来!
一道凝练的、闪烁着纯净银色光辉的能量箭矢,后发先至,以超越视觉捕捉的速度,精准无比地撞在了那道致命的黑色气箭之上!
“噗!”
一声并不响亮、却仿佛响彻在灵魂层面的闷响传来。
黑色的气箭与银色的光箭在空中同时湮灭,化作点点飘散的黑色雾气和消散的银芒,一股混乱的能量涟漪向四周扩散,将地面的尘土都卷起一个小型的漩涡。
一个低沉、苍老、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与古老韵味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清晰地响彻在这片混乱的夜空之下:
“住手!外来的闯入者,还有……背叛了古老誓约、玷污了守护之责的李家后人!此地,乃神圣安眠之所,岂容尔等邪祟之辈在此放肆!”
所有人,包括陷入半疯狂状态的营地工作人员,都不由自主地被这声音吸引,循声望去。只见在清冷的月光与营地摇曳灯光的交界处,一个身着深灰色、款式古朴仿佛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劲装,脸上覆盖着一面雕刻着狰狞傩戏面孔的木质面具的高大身影,不知何时,如同从夜色中凝结出来一般,悄然屹立在距离他们不远的一处矮坡之上。他身形挺拔如松,手中,握着一把造型奇古、通体呈现暗金色、弓弦上还残留着细微银色光晕的短弓。
面具人的目光,如同两道实质的冷电,首先越过了李哲,牢牢地锁定在勉力支撑的林凡身上。那目光锐利如鹰隼,穿透了肉身的阻碍,带着深深的审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以及某种仿佛洞穿了时空迷雾的了然,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沉重地敲击在林凡的心头:
“还有你……来自遥远过去的战魂。你的出现,本身就是一个错误,已经搅动了命运的纺线,打破了时空应有的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