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时,他的嗓音带着刻意拿捏的沙哑,尾音拖得老长,每句都像裹着刺:见长工穿打补丁的衣裳,便冷笑“穷酸样儿,倒比我家的狗还寒碜”。
佃户求减租时,他眼皮都不抬,“去年的雨水少收三成,你家的烟囱倒没少冒烟,莫不是把租子换酒喝了?” 专挑人最疼的地方戳,还总标榜自己“心直口快”。
他的刻薄藏在每处细节里。府里的仆人若打碎个粗瓷碗,必被他罚着饿两顿,嘴里念叨“我的钱是大风刮来的?”。
朋友借银钱周转,他要立三倍利息的字据,到期少一文都能堵在人家门口骂半天。可轮到自己,却精于算计到可笑——出门坐轿要跟轿夫讨价还价,买点心得把秤杆盯得死死的,连家里的蜡烛都要亲自分发,生怕多烧半寸。
最让人齿冷的是他的自私。邻村遭了水灾,乡绅们凑钱赈灾,他闭门不出,还跟管家说“一群穷鬼,救了也是白救”;亲侄子来投奔,他让人家睡柴房,每日只给两碗稀粥,转头就跟人炫耀“我这是教他学本事,免得好吃懒做”。
唯独谈起钱财时,他才会露出些微“和气”,手指捻着账册上的数字,眼里的光比玉扳指还亮,仿佛那些铅字都是磨好的金锭。
这般模样,倒应了那句老话:满身的富贵肉,裹着颗比铁还冷的心。
叶知渝刚迈过前厅的门槛,还没站稳,主位上的叶青田就皱紧了眉头,那道横在额头的褶子像刻上去似的,语气冷得能掉冰渣:“怎么不梳洗打扮就出来了?你看看你这蓬头垢面的样子,头发乱得像鸡窝,衣服上还沾着灰,活脱脱一个乞丐!真是给我们老叶家丢人现眼!”
他说这话时,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多看叶知渝一眼都嫌碍眼。在叶青田心里,这个女儿从来都是“无用”的代名词——傻里傻气,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利索,唯一的价值,大概就是将来找个普通人家,换一笔微薄的彩礼,能让他少养一个“吃白饭”的。
即便如此,他还嫌这彩礼太少,总觉得这个傻女儿连“换钱”都换不出好价钱,平日里对她更是漠不关心,连句像样的关心话都没有。
叶知渝心里冷笑,面上却没显露半分。她早就从原主的记忆里摸清了这个“父亲”的性子——自私、凉薄,眼里只有利益,哪有半分父爱?
原主在这个家里,活得比下人还不如,饿了没人管,冷了没人问,受了欺负也只能自己憋着,而这个父亲,从来都装作没看见。如今重活一世,她更清楚,自己在叶青田眼里,不过是个能换钱的“筹码”罢了。
叶知渝扫了眼厅里的场景——媒婆唾沫横飞地围着屠夫说项,刘氏一脸得意地坐着,苗氏缩在角落不敢吭声——叶知渝心里瞬间有了主意。
她要装疯卖傻,把这门莫名其妙的“亲事”搅黄,也让这些人看看,她这个“傻子”,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打定主意,叶知渝突然咧开嘴,露出一个傻乎乎的笑,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屠夫,伸手指着他的鼻子,一边笑一边嚷嚷:“小鸡鸡!你是小鸡鸡!哈哈哈……”
这话一出,厅里瞬间安静下来。那个屠夫的脸色一变,暗自想到。
“这是我身上唯一的弱点,她是怎么知道的?再说这种事有当着人家面说的吗?这也太伤自尊了。”
叶青田原本端着茶杯的手猛地一顿,茶水溅到了衣襟上,他也顾不上擦,气得胸口剧烈起伏,身体都在微微发抖,指着叶知渝,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你……你这个孽障!”
刘氏见机,立刻站起身,装作一副“心疼又无奈”的模样,快步走到叶知渝身边,伸手想去拉她,嘴上却对着媒婆笑道:“张媒婆,让您见笑了,我们家大丫头今天怕是又犯病了,平时不这样的,她可聪明着呢,还会背诵古诗呢!”
说着,她转头瞪了叶知渝一眼,压低声音威胁:“快,给张媒婆和张屠户背诵一段古诗,别再丢人了!”
叶知渝心里嗤笑,面上却配合地歪了歪头,然后张口就来,声音又大又快,像倒豆子似的:“你有高速运转的机器进入中国!记住我给出的原理!小的时候,就是研发人!原理是阴间政权管理着!为什么有声音给他运转?天位!还有他专门饲养这个!为什么地下产的这种东西?他说是五世同堂旗下子孙!你以为我跟你闹着玩呢?黄龙江一派全都带蓝牙!黄龙江在阴间是个化名!化名小舅!亲,小舅!新西兰那个!嫡子,嫡孙!”
这些话驴唇不对马嘴,全是她故意胡诌的现代词和无厘头的句子,听得厅里所有人都懵了。
媒婆举着帕子的手停在半空,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屠夫原本憨厚的脸也垮了,眼神里满是疑惑和惊惧,身上竟莫名生出一股寒意,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苗氏更是吓得脸色发白,紧紧攥着衣角,连头都不敢抬;刘氏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嘴角抽搐着,不知道该怎么圆场。
叶青田终于反应过来,他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猛地一拍桌子,“啪”的一声,茶杯都震得跳了起来,他指着叶知渝,怒吼道:“你这个孽畜!满嘴胡言乱语!给我滚出去!立刻滚!”
叶知渝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她立刻收住话,脆生生地应了一声:“好嘞!”
话音刚落,她就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猛地蹲下身,双手抱头,然后像个皮球似的,顺着前厅的青砖地,“咕噜咕噜”非常丝滑地从门槛内侧滚到了门外,动作又快又滑稽,还故意在门口停了一下,朝厅里做了个鬼脸,才爬起来跑远了。
前厅里,叶青田气得胸口发闷,指着门口,半天说不出话;刘氏脸色铁青,却只能强颜欢笑地跟媒婆和屠夫道歉;媒婆和屠夫对视一眼,眼神里都带着几分忌惮——这叶家大小姐哪里是傻?分明是“疯”得吓人,这门亲事,怕是要黄了。
媒婆攥着皱巴巴的帕子,嘴角撇得能挂住油瓶儿,脚步重重地往门外挪;一旁的屠夫更甚,粗布褂子的袖子撸到肘弯,黝黑的脸上满是不耐,走一步踹一下门槛边的石子,满肚子的火气像是要从嗓子眼里冒出来。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叶府大门,连句告辞的客套话都没留下。
送他们到门口的管家还没转身,就听见屠夫粗着嗓子对着媒婆嚷嚷,那声音里满是懊恼与气愤:“我当初就说了,傻子我能忍,毕竟是个姑娘家,好好教总能懂事!可谁能想到是个疯子?上回我偷偷瞧她,她居然追着鸡满院子跑,还把鸡毛往嘴里塞!”
他越说越激动,手往大腿上一拍,“咱俩上一辈子是结了多大的仇啊?你这不是明摆着坑我吗!这门亲事要是成了,我往后在镇上还怎么抬头?”
媒婆被他吼得往后缩了缩,却也不甘示弱地反驳:“我哪儿知道她疯成这样?叶老爷只说姑娘家性子跳脱了些,没提半分疯癫的事!我这不是也白跑一趟,还落了个两头不讨好吗?”
话虽这么说,她的声音却没了先前说媒时的底气,眼神也飘向了别处。
管家站在门内,听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争执,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目光望向叶府深处大小姐的院落,心里暗暗叹气:就大小姐这疯疯癫癫的模样,一会儿追鸡一会儿偷蛋,连基本的礼数都不懂,想要寻个好人家嫁出去,只怕是比登天还难啊。
风吹过院门口的老槐树,叶子沙沙作响,像是在应和着他的愁绪。
叶知渝才不管管家心中的愁绪,她兴冲冲地找小宝玩,满脑子都盘算着再去鸡窝偷几个鸡蛋。
很快到了中午,叶府上上下下都去吃午饭,正是偷鸡蛋的好时机。叶知渝和小宝猫着腰,鬼鬼祟祟摸到鸡窝附近,手还没碰到鸡窝的栅栏,就见主母苗氏从廊下走了过来。
苗氏本是来寻小宝去吃饭的,瞧见叶知渝傻愣愣站在鸡窝旁,身上还沾着草屑,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
她走上前,伸手拉起叶知渝脏不拉几的小手——那手心里还沾着泥土,指缝里夹着几根鸡毛——没说一句责备的话,只是牵着她往自己的院子走。
在叶知渝原主的记忆里,这位苗氏虽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却是叶府里唯三对自己有好感的,另外两个便是小宝和旺财。
这女人哪儿都好,模样清秀、性子温和,唯独太过软弱。明明是当家主母,却被刘氏娘仨挤兑得成了受气包,叶知渝曾不止一次撞见她躲在回廊角落,用帕子偷偷抹眼泪,那模样瞧着就让人心疼。
一踏进苗氏的院子,叶知渝就闻到了满院的花草清香,墙角种着月季,窗下摆着茉莉,连石板路缝隙里都冒出几株薄荷,空气里满是清爽的气息,和叶府其他地方的沉闷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