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慈幼局工地的日子,比李昭然想象中要充实,也……更有趣一些。
作为一名现代土木工程专业的学生,他原本以为在这个修仙世界只能当个炮灰。但几天下来,他发现这个大周朝的建筑业虽然有了修仙者的参与,但在基础力学和统筹管理上,依然有着巨大的提升空间。
比如此刻,午饭时间。
工地上支起了一口巨大的行军锅,里面煮着粘稠的杂粮粥,飘着几片野菜和切碎的咸肉丁。
按照常理,在这个等级森严的时代,身为修行者的墨家弟子应该开小灶,而他们这些苦力只能喝稀的。
但现实是,墨灵和那个刘师兄,手里捧着和苦力们一模一样的粗瓷大碗,蹲在墙根下,稀里呼噜地喝着同样的粥。甚至因为墨灵来晚了,肉丁没了,她也只是不在意地耸耸肩,从怀里掏出一块硬面饼泡进去吃。
“兼爱,非攻,节用。”
李昭然蹲在一旁,嚼着野菜,脑子里冒出这几个词。
墨家的“兼爱”,不是嘴上说说的。他们是真把这些雇来的穷苦百姓当“人”看,而不是当“牲口”使。这种跨越阶级的平等感,让来自现代的李昭然感到莫名地舒适。
“李昭然,过来搭把手!”
刚放下碗,刘师兄就在那边喊了起来。
李昭然擦了擦嘴,跑了过去。
只见慈幼局的正堂前,十几名壮汉正围着一根巨大的原木发愁。这根木头足有两人合抱粗,长达三丈,是这间正堂的主梁。
今天要做的,就是把这根重达千斤的巨木,架到三丈高的房顶上去。
“这怎么弄?”工头老张是个地道的庄稼汉,看着这庞然大物直嘬牙花子,“刘管事,咱们这几号人,就算把肩膀压断了也抬不上去啊。”
刘师兄皱着眉,拍了拍那根原木:“本来是调了一台‘起重塔’来的,但那玩意儿昨天在城西修城墙时齿轮崩了。现在只能靠咱们自己了。”
说着,刘师兄转头看向墨灵:“小师妹,你的‘千机手’练得怎么样了?”
墨灵正蹲在地上检查滑轮,闻言站起身,拍了拍腰间那个沉甸甸的百宝囊:“勉强能用一刻钟。但这梁太重了,我怕灵气不够。”
“试试吧。咱们墨家弟子,遇山开山,遇水搭桥,哪有被一根木头难住的道理。”刘师兄鼓励道。
李昭然在一旁听得好奇。千机手?这就是墨家的神通?
只见墨灵深吸一口气,神色变得肃穆。她从百宝囊里掏出一只不知什么金属打造的银色手套,套在右手上。这手套结构复杂,关节处镶嵌着几颗黯淡的晶石。
“墨家九品技——千机引!”
墨灵低喝一声,原本白嫩的手掌上,那只银色手套突然发出“咔咔”的机括咬合声。紧接着,一道淡淡的幽蓝光芒从她掌心亮起,顺着手套的纹路蔓延。
她走到巨木的一头,单手抓住绳索,猛地一用力。
“起!”
令人震惊的一幕发生了。
那个瘦弱的少女,竟然单手拽动了千斤巨木的一端!虽然因为用力过猛,她的脸涨得通红,脚下的地面都被踩出了深深的脚印,但那木头确实离地了。
周围的苦力们发出一阵惊呼:“仙师神力!”
李昭然却看得真切。
那不是单纯的肉体力量,而是通过灵气驱动手套内的齿轮和杠杆,瞬间爆发出的机械力。
“这就是九品学徒的力量吗?”李昭然心中暗忖。
根据这几天的闲聊,他已经大致摸清了墨家的体系。九品为“学徒”,标志是能制造并驱动基础机关 ;而再往上的八品“匠人”,就能制造出拥有独立行动能力的“青铜机关兽”了 。
“快!趁现在,拉绳子!”墨灵咬着牙喊道,额头上青筋暴起,那幽蓝的光芒开始闪烁不定,显然是灵力快耗尽了。
苦力们如梦初醒,连忙拉住早已挂在房梁简易滑轮上的绳索,喊着号子往上拽。
然而,问题来了。
房梁上的定滑轮只是最简单的单轮结构,只能改变用力方向,不能省力。十几个人累得脸红脖子粗,那木头卡在半空,上不去下不来。
“不行!太重了!”刘师兄也上去帮忙拉绳子,但他主修的是图纸设计,力气比常人强不了多少。
“我不行了……”墨灵带着哭腔,手套上的蓝光迅速黯淡,“过载了……要断了!”
眼看那根巨木就要失控砸下来,下面就是刚砌好的墙体和几个来不及躲闪的工人。
一旦砸下来,不仅工期全毁,还得死人。
“停!都别松手!锁住!”
一声大喝突然炸响。
李昭然冲了出来。他手里并没有什么法宝,而是抓着两组早已准备好的木制滑轮组——这是他昨天晚上用废料偷偷磨出来的。
“刘师兄!把上面的单轮卸了!换这一组!”
李昭然将手里的一组“动滑轮”扔给爬在架子上的工头,自己则拿着另一组“定滑轮”冲向固定的桩子。
“这是什么玩意儿?”刘师兄急得满头大汗,“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添乱?”
“信我一次!这叫‘省力组’!”李昭然吼道,“不想出人命就快点!”
许是李昭然之前解决“地基下沉”的威望还在,架子上的工头咬咬牙,手忙脚乱地把绳索绕过李昭然扔上来的滑轮。
“绕三圈!动轮挂梁,定轮挂梁顶!”
李昭然指挥若定。
当绳索重新穿好,形成了一个简易的“滑轮组”系统时,李昭然一把抢过主绳,冲着那群已经力竭的苦力喊道:
“所有人,听我口令!一、二,拉!”
奇迹发生了。
原本十几个人吃奶的劲儿都拉不动的巨木,在经过滑轮组的转化后,重量仿佛瞬间减轻了一大半。
吱呀——吱呀——
巨木平稳且轻快地升了起来。
墨灵感觉手上一轻,压力骤减。她惊讶地看着那个正在指挥众人拉绳的少年,嘴巴微微张大。
“稳住!落槽!”
随着李昭然最后一声指令,千斤巨木稳稳地落在了榫卯接口处。
“轰!”
尘埃落定。
现场陷入了短暂的寂静,随即爆发出一阵欢呼。
“神了!这阿狗……哦不,这李小哥神了!”
“怎么突然变得这么轻?莫非你也用了仙法?”
工人们围着李昭然,满眼崇拜。
李昭然擦了一把汗,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气。仙法?哪有什么仙法。
“这叫物理。”李昭然指了指头顶那组滑轮,“给我一个支点,我能撬动整个大周。同理,给我一组滑轮,我也能拉起地球……咳,拉起这根梁。”
不远处,墨灵摘下已经过热发烫的手套,眼神复杂地看着李昭然。
她走到李昭然面前,蹲下身,好奇地戳了戳那个滑轮组。
“这不是机关术。”墨灵笃定地说道,“里面没有灵石,没有阵纹,甚至连精钢轴承都没有。全是烂木头。”
“但它管用。”李昭然咧嘴一笑,“师姐,有时候咱们也不一定非要靠灵气硬刚。顺应天道……哦不,顺应力学规律,也是一种道。”
墨灵若有所思。
“顺应规律……兼爱非攻,顺天之意……”她喃喃自语,似乎抓住了什么。
突然,她猛地抬头,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李昭然:“李昭然!你这个‘省力组’的图纸能不能画给我?我要拿回去给师父看!我觉得如果把这个结构用在我的‘机关兽’关节里,说不定我就能突破瓶颈,晋升八品匠人了!”
李昭然一愣。
晋升八品?
按照墨家的规矩,九品学徒只需要掌握基础机关,而想要晋升八品匠人,必须独立制造出一只合格的青铜机关兽 。墨灵卡在这一步很久了,就是因为动力不足,机关兽动起来像半身不遂。
如果加上滑轮组减负……
“画!现在就画!”李昭然还没说话,旁边的刘师兄已经把笔墨塞到了他手里,一脸狂热,“小李啊,以后你就是咱们工地的‘技术顾问’!工钱涨到……涨到十五文一天!”
李昭然哭笑不得。
十五文?这算是涨薪50%了?
“成交。”
……
夜幕降临。
李昭然坐在柴房的草堆上,借着月光,手里拿着那颗还没捂热乎的机关铜球。
今天墨灵的话给了他启发。
如果连滑轮组这种简单的机械结构都能让墨家弟子如获至宝,那么这个所谓的“机关铜球”里,是不是也藏着某种他能理解、但古人却觉得深奥的逻辑?
他再次拿出那根硬木条,熟练地撬开外壳。
这一次,他没有急着去扣里面的零件,而是静下心来,观察那些齿轮的咬合轨迹。
“这是一个……差速器结构?”
李昭然越看越心惊。
虽然很原始,虽然用的是青铜和木头,但这个核心的传动逻辑,分明就是现代汽车差速器的雏形!只不过,设计者似乎为了追求灵力的传导,把结构搞得过于复杂,反而增加了摩擦力,导致容易卡死。
“如果把这里磨掉一点,再把这个齿轮反过来装……”
李昭然从怀里摸出一把今天顺手牵羊带回来的小挫刀,开始在那颗铜球上叮叮当当地捣鼓起来。
月光洒在他专注的脸上。
他并没有注意到,随着他一点点修正那个“错误”的结构,铜球内部,那颗原本黯淡无光的废灵石,竟然开始缓缓吸收周围游离的月华。
而在他体内,那个沉睡许久的白色光茧——李白的灵魂,似乎感应到了某种契合大道的“匠心”,再次轻轻震颤了一下。
只不过这一次,不仅仅是才气,还有一股微弱的、但却极其坚韧的精神力量,顺着李昭然的手指,悄悄融入了那颗铜球之中。
窗外,风雪渐大。
但这间小小的柴房里,一个来自现代的灵魂,正用一把挫刀,试图撬开这个修仙世界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