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肉熔炉的崩塌,并未带来久违的宁静。
漫天黑雨倾泻而下,落在荒原龟裂的土地上,发出“滋滋”的轻响,腾起一缕缕带着腥甜气息的白烟。这雨滴对磐石堡垒的装甲毫无腐蚀性,却让堡垒外一支逃荒队伍中的幸存者们发出了劫后余生的哭喊。
“我的腿……不疼了!”一个跪在地上的老妇人,看着自己溃烂多日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痂,浑浊的眼中流下滚烫的泪水。她怀中抱着一个骨瘦如柴的孙子,那孩子的脸上也泛起了一丝久违的血色。
凌岳对这一切视若无睹。他站在血肉熔炉的废墟中央,手中紧握着那枚拳头大小、散发着幽蓝光芒的源初能量结晶。结晶内部,无数纯净的生命能量安静地流淌,没有半分“渊潮”能量的污秽与狂暴。
赵得柱搀扶着沈伤,一步步走来。沈伤的身体已经彻底干瘪,皮肤如同枯树皮般紧贴在骨头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鸣,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断绝。
“凌队……”沈伤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但他那双灰败的眼睛却死死盯着凌岳,里面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如释重负的平静。
凌岳立刻蹲下身,将源初结晶递到他面前:“试试这个,它很纯净。”
沈伤艰难地摇了摇头,嘴角扯出一个干涸的弧度。“没用的……凌队。我的路,早就走到头了。”他抬起枯枝般的手,掌心不知何时凝聚出了一颗核桃大小、由纯粹的混乱与秩序交织而成的黑色光球。光球内部,无数细小的符文在生灭、碰撞,散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禁忌”气息。
“这是……我的所有。”沈伤将光球塞进凌岳手中,“‘无序道种’。里面是我对‘禁忌之力’的所有理解,还有……我对那‘模具’的最后一点感悟。”
光球入手冰凉,却又在瞬间爆发出一股狂暴的信息流,直冲凌岳的识海。无数画面闪过:被强行植入序列基因的绝望面孔、在能量节点中被抽成干尸的同胞、还有那高高在上、冷漠筛选的猩红锁链……
“别被现有的规则……完全束缚。”沈伤的瞳孔开始涣散,声音断断续续,“真正的反抗……需要……打破常规……”
话音未落,他眼中的最后一丝光,熄灭了。
荒原上,风停了,雨也停了。只有那支逃荒队伍压抑的啜泣声,在死寂中回荡。
凌岳沉默地抱着沈伤尚有余温的尸体,站起身。他回到磐石堡垒,亲自将沈伤的骨灰安放在堡垒顶部的一处高地。那里视野开阔,能望见北方的天际线。
赵得柱默默削了一块木牌,用刀尖刻下“沈伤之位”四个字,放在骨灰坛前。
堡垒内,所有队员都自发地停下手中的工作,列队默哀。凌峰、刘石头、吴海峰……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上,都写满了肃穆。他们或许不理解沈伤的选择,但他们尊重一个为真相而死的勇者。
奶奶和外婆站在队伍最后,闭目祈祷。她们的愿力如同涓涓细流,温柔地笼罩着那座新坟,驱散着死亡带来的阴冷。
凌岳站在墓碑前,久久未动。他缓缓摊开手掌,那颗“无序道种”静静躺在掌心,与另一只手中的源初能量结晶遥相呼应。
他没有立刻炼化它们。
而是将两枚宝物,轻轻按在了腰间的铁骨扇上。
嗡——!
扇骨上的白金纹路与幽蓝纹路同时亮起,与无序道种中的混乱气息、源初结晶中的纯净能量产生了奇妙的共鸣。铁骨扇轻轻震颤,发出一声清越的轻鸣,仿佛在回应着什么。
凌岳闭上眼,感受着这股新生的力量。它不再仅仅是清微正道的秩序,也不再是无序者的混乱。它是一种更复杂、更包容、也更强大的存在——以秩序为骨,以无序为刃。
就在这时,堡垒下方传来一阵骚动。
凌岳睁开眼,从高处望去。只见那支被黑雨治愈的逃荒队伍,并未离去,而是跪成一片,朝着磐石堡垒的方向,重重地磕着头。
领头的老妇人高举着怀中的孙子,嘶声力竭地喊道:“恩人!求您……求您带上我孙子吧!他没爹没娘了,跟着我们,只有死路一条!他什么都能干,扫地、打水、搬东西……他不挑吃不挑穿,只求一条活路!”
那孩子也懵懂地跪着,仰着小脸,眼中全是恐惧与渴望交织的光。
凌岳的目光扫过他们,又望向更远的地方。在地平线的尽头,还有更多如同蝼蚁般的逃荒队伍,正朝着北方,朝着传说中的“希望壁垒”,一步一挪。
他知道,收下这个孩子,就意味着要对更多人负责。磐石堡垒的资源,将再次被稀释。
但他没有犹豫。
“蔡工。”凌岳的声音通过堡垒的传音系统,清晰地传到下方,“带他们去后勤部,安排住处。那孩子,编入预备队。”
“是!凌队!”蔡发明洪亮地应道。
命令下达,逃荒队伍爆发出震天的哭喊与感谢。那老妇人将孙子交给蔡发明,自己却转身,一步一跪,朝着沈伤的坟墓方向磕去。
凌岳收回目光,转身走下高地。
他回到指挥舱,将沈伤留下的“无序道种”和源初结晶,郑重地放入一个由灵纹钢打造的密封匣中。
然后,他调出全息地图,将代表“希望壁垒”的坐标,再次放大。
地图上,从磐石堡垒当前位置一直延伸至壁垒处,有三片醒目的巨大红色区域格外引人注目——毫无疑问,这就是横亘于众人面前、阻碍其向北进军道路的三处险要之地!
其中,那所谓的“血肉熔炉”仅仅不过是第一道难以逾越的障碍罢了。
此时此刻,凌岳正将自己修长的食指轻轻地滑过眼前这张地图,最后停留在了代表着第二处险境的那个名称之上——寂静峡谷。
然而面对如此险峻之势,他却并未流露出丝毫的情绪波动:既不见半分的怒不可遏,亦无丁点哀伤之意;有的,唯有一股决然之气贯穿全身,似要一举斩断所有羁绊与阻拦。只见他微微开口说道:传我命令下去,全体人员立即进入休整状态,时间定为十二个小时。
话音刚落,整个指挥舱内顿时陷入一片死寂之中,但很快又被一阵嗡嗡声所打破。
同时,就在这座堡垒的最深处,能源大阵的核心部位已然开始散发出阵阵低沉的轰鸣声来,宛如一头受伤后的凶猛巨兽正在默默舔舐自身创口,并伺机而动,随时准备再度投身于下一轮惨烈无比的血腥厮杀当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