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停了。
林战坐在祭台中央,双膝盘起,残剑横在腿上。剑身裂痕交错,像干涸的河床。他的左臂垂着,指尖微微抽搐,断骨还没完全接好,血气在皮下缓慢游走,像是在寻找断裂的路径。
他没动。
眉心一热,残月印记开始旋转。
空气中飘散的那些东西被一点点吸了过来。是剑意的残息,也是三十六个弟子临死前留下的念头。他们不甘心,不愿意倒挂在那里被人当作战利品展示。他们的剑魂被抽走时还在挣扎,哪怕只剩一丝执念,也死死咬住这片土地。
这些信念进入眉心的瞬间,鸿蒙道印轻轻震动。
一股暖流从印记深处涌出,顺着经脉往下冲。第一道冲进左臂,卡在肩胛的位置。那里有一道黑线,是剑魂侵蚀留下的毒痕。血气撞上去,发出细微的爆响,像火苗烧断铁丝。
林战咬牙。
骨头开始重接。咔、咔两声,像是枯枝被强行掰直。肌肉一层层长出来,旧伤疤褪去,新皮肤泛着淡淡的青灰。符纹从脊背蔓延到胸口,又沿着手臂往下走,每过一寸,筋络就紧一分。
他低头看了一眼剑。
裂痕还在,但不再扩大。
他知道时间不多。山门外的鼓声越来越近,一下比一下重。敌军已经走到半山腰,最多半个时辰就会抵达宗门大阵前。而他现在还不能站起来。
他闭上眼,意识沉入体内。
神魔道体还没完成最后一步淬炼。鸿蒙道印吞噬的信念之力足够多,可身体承受不住一次性释放。血气太强,若全压进经脉,反而会撑裂根基。
必须分段推进。
他先把血气引向识海。那里有风无垢留下的影子。不是记忆,是痛。那一剑穿肩钉在浮石上的画面反复出现,每一次都让神魂震颤。这是心魔,也是执念,藏在最深的地方不肯散。
血气冲进去,把那幅画面撕开。
碎片化作光点,被印记吞掉。识海安静下来,像暴雨后的湖面。
接着是五脏。心脏跳得慢,但稳。肺叶边缘有些发黑,那是早年中毒未清的痕迹。血气绕过去,把它裹住,慢慢碾碎。肝、脾、肾逐一检查,没有遗漏。
然后是双腿。右腿曾在灵界被鬼修的爪子划破,伤口愈合后留下一道隐疾,每次发力都会隐隐作痛。现在血气灌入肌腱,把那点隐患连根拔起。
最后回到左臂。
整条手臂已经恢复知觉,但力量还没回来。他试着握拳,手指能动,掌心却使不上劲。他知道问题出在哪——剑魂被抽离时带走了一部分本源之力,这部分空缺必须补上。
他伸手按在祭台边缘。
玄铁台上刻着名字。每一个都是为剑宗战死的人。他们的气息早已消散,可意志还留在石头里。林战把自己的手掌贴上去,让鸿蒙道印反过来释放一丝吸力。
一道微弱的光从台面升起,顺着掌心钻进体内。
那是前辈留下的守护之意。不是战斗的锋芒,而是守住一座山的决心。这股意念很淡,但纯粹,正好填补了空缺。
左臂猛地一颤,整条胳膊的肌肉绷紧。血气涌入最后一段经络,咔的一声,彻底贯通。
他松开手。
呼吸变得平稳。
周身温度下降,外放的气息一点点收回。刚才还像火山将喷,现在却像深井无波。神魔道体完成了。不只是修复,是提升。每一寸骨头都比之前更硬,每一缕神魂都比之前更凝实。
他睁开眼。
双眸一黑一红,转了一圈后归于平静。
站起身时,动作很轻。没有试招,没有挥剑,只是把残剑从膝盖上拿起来,插回腰间。剑柄沾了血,已经干了,摸上去有点涩。他用拇指蹭了蹭,把最碍手的那一块擦掉。
三十七名弟子站在沟后,没人说话。他们看到林战闭关,看到他身上冒出黑红交织的雾气,看到那些符纹浮现又隐去。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们知道,这个人不一样了。
剑尘子站在侧殿门口,拄着剑。他感觉到空气变了。不是威压变强,是存在感变了。以前林战像一把刚出炉的刀,锋芒逼人。现在他像一块铁,不动的时候谁都不会注意,可一旦动起来,谁都挡不住。
林战看了眼山门方向。
护山大阵还在,但血丝更明显了。那是血引阵的影响,随时可能反转成杀阵。只要外面的人发动攻击,整个宗门都会变成绞肉机。
他不能等。
但他也不能乱。
他走到祭台边缘,面对众人。
“你们选了这条路。”他说,“现在还能回头。”
没人动。
那个脸上有淤青的年轻弟子往前走了一步。“我们不回去。”
林战点头。
他转身,面向山门。
背后忽然有点发热。不是痛,也不是痒,是一种熟悉的波动。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脊椎里长出来,却又被压制着。他知道那是神魔道体的另一重形态——双翼未展,但已蓄势。
他没去管它。
现在不需要飞。
只需要走过去。
鼓声又响了。这次更近,震得脚底发麻。地面开始轻微晃动,几片碎石从山顶滚落。有人抬头看,怕山崩。
林战没抬头。
他抬起右手,搭在剑柄上。指节收紧,一点点把剑往外拔。
剑刃与鞘摩擦的声音很轻,但在这一刻,所有人都听到了。
残剑出鞘三寸,寒光一闪即收。
他松手。
剑仍插在腰间。
他迈出了第一步。
脚踩在石阶上,声音不大。第二步,第三步,一直走到沟边。这条他自己划出来的线,现在成了起点。
他停下。
身后传来脚步声。一个,两个,越来越多。三十七个人全跟了上来,站在他两侧和后面。他们没说话,只是把手里的剑握紧了。
剑尘子也走了过来。走到林战身边,低声道:“你不用一个人扛。”
林战没回头。“我知道。”
远处,第一道敌影出现在山路拐角。
林战抬手,再次握住剑柄。
这一次,他拔剑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