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下午,天气有些闷热。看诊的病人比平时少些,卫生院里难得的清静。
那间临时充作会议室的空屋,已经被仔细打扫过,窗户敞开,尽量通风。一张旧课桌被搬到前面,上面铺着干净的白布,摆放着几样东西:一张手绘的、略显粗糙的颈部解剖简图;两个用旧报纸紧紧包裹、模仿颈部粗细的圆柱形物件(据说是王护士长从家里找来的老玉米芯,外面缠了好几层布);几支削尖的铅笔充当标记笔;还有几个经过沸水煮过、晾干的粗注射针头和一小截洗干净的半透明胶管(从废旧输液器上剪下来的)。
林春生、王护士长、李建国、小张护士四人围坐在桌边。气氛比那天早上开会时更严肃一些,也带着点跃跃欲试的好奇。
“今天是我们急救技能内部培训的第一课。”林春生站在桌前,声音不高,但确保每个人都能听清,“主题是:认识环甲膜,以及在没有标准器械时,如何利用身边物品,为急性气道梗阻的患者争取一线生机。”
他拿起那张手绘的图,贴在墙上。图上用简单的线条勾勒出喉结(甲状软骨)、其下方的环状软骨,以及两者之间那道狭窄的缝隙——环甲膜。
“大家看这里。”林春生的手指点在图上的环甲膜位置,“这是我们今天要反复熟悉和定位的关键点。它位于颈部正中,喉结下方约两横指处,质地坚韧有弹性,后方就是气管。在急性喉梗阻、患者即将窒息时,这里是唯一能够不经过复杂解剖、快速建立临时气道的‘生命窗口’。”
他示意李建国和小张靠近些,然后伸出自己的手,拇指和食指张开,在自己颈部比划:“定位方法有两种最常用。一是,先用食指找到喉结最高点,向下滑动,触及的第一个明显的骨性隆起就是环状软骨弓,其上缘与甲状软骨下缘之间的凹陷就是环甲膜。二是,在喉结下方约两横指处,用两指触摸,寻找一个质地明显不同于周围肌肉、具有一定弹性的小凹陷。”
他一边说,一边引导着李建国和小张的手指,在自己颈部(避开喉结敏感区)轻轻触摸,感受那个想象中的位置。
“来,现在大家两两一组,相互定位,用铅笔轻轻标记出你们认为的环甲膜位置。”林春生将铅笔递给他们。
李建国和小张一组,王护士长则主动和林春生一组。刚开始,李建国和小张都有些拘谨和笨拙,手指不敢用力,位置也找不准。林春生耐心地指导,王护士长也在一旁用自己的经验提醒:“往中间,对,再往下一点点……摸到了吗?是不是感觉这里稍微硬一点,有个小坑?”
屋子里安静下来,只剩下轻微的呼吸声和铅笔在布面上划过的沙沙声。李建国额头上渐渐沁出细汗,小张更是紧张得鼻尖都红了。
“不要怕,就当是在学习一个非常重要的体表标志。”林春生鼓励道,“多摸几次,闭上眼睛感受一下。记住这个位置的感觉。”
反复练习了几次后,李建国首先发出了惊喜的低呼:“摸到了!林医生,王姐,我好像真的摸到了!就是这里,和图上画的差不多!”
小张也终于在自己搭档的颈部(用的是模型)上,颤颤巍巍地标下了一个点。
“很好!”林春生肯定了他们的进步,“记住这种感觉。在紧急情况下,光线可能不好,患者可能躁动,但我们的手指必须像眼睛一样,准确找到这里。”
接着,他拿起了桌上的粗针头和胶管。“现在,假设这就是我们手边唯一能找到的东西。针头用来穿刺,这段胶管可以套在针座后面,作为临时通气管道。”
他演示了如何将胶管小心地套在针座根部,并用细线简单固定(防止脱落)。“穿刺的要点:患者仰头,颈部伸展。操作者一手拇指和食指固定环甲膜两侧皮肤和软骨,另一手持针,于环甲膜正中垂直刺入,感觉到明显的‘落空感’后即停止进针,拔出针芯,确认有气流冲出。”
他一边说,一边用针头在包裹好的“玉米芯模型”上比划着,强调垂直进针和落空感的重要性。
“接下来,你们可以用模型练习穿刺的感觉。注意,只是感受力度和‘落空感’的模拟,不要真的用力刺穿。”林春生将模型和钝头的练习针(用磨平了尖的钉子代替)分给他们。
李建国和小张小心翼翼地接过,对着模型上自己标记的点,尝试着比划、下压。王护士长也拿起一套,神情专注地练习起来。
屋子里再次安静,只有模型被轻轻按压的细微声响,和偶尔的低声交流。
“林医生,这个‘落空感’……”李建国皱着眉,有些不确定。
“就像用针扎破一个充满气的薄橡皮膜,或者刺穿一层紧绷的油纸。”林春生尽量用他们能理解的比喻,“多练几次,手上会有记忆。”
时间在专注的练习中悄然流逝。汗水浸湿了李建国的衬衫后背,小张的手指因为紧张和用力有些发白,但两人的眼神却越来越亮,从一开始的茫然和畏惧,逐渐变得专注和坚定。
他们或许还远远不能独立完成一次真正的抢救,但至少,那层笼罩在“气管切开”这个可怕名词上的神秘与恐惧面纱,被揭开了小小的一角。他们开始理解原理,开始熟悉步骤,开始建立一种“知道该怎么做”的初步认知。
这,就是第一课的意义。
窗外的蝉鸣不知疲倦。阳光偏移,将屋内的影子拉长。
林春生看着面前沉浸在学习中的同事,心中微动。他知道,这只是漫长培训中最初的一小步,但这一步迈出,方向便已确定。理论与实践的结合,勇气与责任的培养,将在这间简陋的屋子里,一次次重复,直到融入他们的本能。
“今天就到这里。”林春生拍了拍手,“回去后,大家可以自己再多摸摸、多想想。下周同一时间,我们进行切开步骤的模拟和团队配合演练。”
几人收拾着模型和器械,脸上带着疲惫,眼中却闪烁着意犹未尽的光彩。他们正在触摸一个以往从未敢想象的领域,一种关乎生死的、沉甸甸的技能。
改变,始于认知,行于练习。而这第一课,只是一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