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生素药液顺着细细的塑料管,一滴、一滴,缓慢而坚定地流入男孩的血管。诊室临时充当的观察室里异常安静,只有吊瓶滴答的轻响,和男孩依旧粗重急促的呼吸声。
那农民汉子,自称姓李,蹲在病床的角落,双手紧紧攥着自己的裤腿,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儿子烧得通红的小脸,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像是在祈求什么。
林春生拉过凳子坐在床边,手指轻轻搭在男孩未输液的那只手腕上,感受着那快而无力、如同受惊小鸟般的脉搏。他的目光则锐利地扫过男孩的面部表情、呼吸的胸廓起伏,以及那截肿胀发红的小腿。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淌。物理降温的毛巾换了几次,男孩的体温似乎暂时被遏制住了飙升的势头,但依旧徘徊在39.5c的高位。他依旧昏睡,偶尔会发出意义不明的呓语,身体无意识地扭动。
李铁柱(那汉子的名字)忍不住,哑着嗓子小声问:“林医生,这药……啥时候能管用啊?”
“抗生素起效需要时间,一般在用药后一到两小时体温会开始有所下降。”林春生声音平和,带着安抚的力量,“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耐心等待,并且密切观察。”
他起身,再次仔细检查男孩小腿的感染灶。红肿的范围似乎没有继续扩大,但触之依旧烫手,那个中心的小红点颜色似乎更深了一些。
“护士,记录一下,感染局部情况暂时稳定,无扩大迹象。”林春生吩咐道。他需要客观的数据来判断治疗是否有效。
又过了约莫半小时,林春生注意到男孩的呼吸似乎比之前平稳了一些,虽然还是快,但那种令人心焦的、带着挣扎感的急促减弱了。他再次测量体温。
39.1c。
下降了!虽然只是零点几度,但这无疑是一个积极的信号!
“体温开始降了!”林春生对李铁柱说道。
李铁柱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瞬间迸发出光彩,他几乎是扑到床边,颤抖着手想去摸儿子的额头,又怕惊扰了他,只能喃喃道:“降了……降了就好,降了就好……”
林春生心中也稍稍一松,但不敢有丝毫大意。高热的暂时缓解只是第一步,感染是否得到有效控制,孩子的意识能否恢复,才是关键。
他调整了输液速度,确保药物能持续稳定地输入。又开了一些补充电解质和能量的液体,纠正孩子因高热和进食进水不足可能引起的脱水和水电解质紊乱。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林春生几乎寸步不离。他反复测量体温,观察意识状态,检查感染局部。男孩的体温像退潮般,缓慢而曲折地下降着:38.8c,38.5c,38.0c……
当体温终于降至38.0c以下时,男孩紧蹙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一些,呼吸也变得更为平稳悠长,陷入了更深沉的睡眠,而不是之前的昏睡状态。
李铁柱看着儿子明显好转的模样,这个憨厚的农家汉子,眼眶一下子就红了,他用粗糙的手背狠狠抹了下眼睛,对着林春生,声音哽咽:“林医生……谢谢,谢谢您!要不是您……”
林春生摆了摆手,止住了他的话。“孩子的情况暂时稳定了,但感染还没有完全控制,抗生素需要足量足疗程使用,至少还要连续输液几天,不能见好就收。另外,那个小伤口要注意清洁,不能再感染了。”
“哎,哎!都听您的!都听您的!”李铁柱连连点头。
傍晚时分,男孩悠悠转醒。他睁着还有些迷茫的眼睛,虚弱地喊了一声:“爹……渴……”
这一声,让李铁柱的眼泪彻底掉了下来,他手忙脚乱地倒水,小心翼翼地喂给儿子。
林春生检查了男孩的意识,对答基本切题,神经系统没有留下明显后遗症的迹象。他彻底松了口气。这场与细菌的无声战斗,他们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
他叮嘱了夜班护士需要注意的事项和后续的用药方案,看着男孩安稳地睡去,才感到一阵强烈的饥饿和疲惫袭来。
走出观察室,外面已是华灯初上。卫生院里比白天安静了许多。
他走到院子里,深深吸了一口微凉的晚风。一天之内,经历了两次截然不同却又都关乎生死的抢救。一次是争分夺秒与机械性窒息赛跑,一次是耐心坚守与严重感染抗衡。
无论是哪种,都让他对“医生”这两个字有了更深的体会。技术、勇气、责任心,缺一不可,而基层的条件,更是时时刻刻考验着医生的智慧和应变能力。
他抬头望向星空,繁星点点。他知道,明天还会有新的病人,新的挑战。但此刻,看着病房窗口透出的、代表着生命平稳的温暖灯光,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充实与坚定。
这条路,他会坚定不移地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