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夫的刁难,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虽然激起了一圈涟漪,但很快便被更日常的忙碌所淹没。陈江河依旧每日接诊、制药、指导保健小组,只是行事愈发谨慎,将每一次制药的药材来源、配比、过程都做了详细的记录,如同在进行一场严谨的科学研究。
他寄往省城的龙骨和信件,在经历了近半个月的等待后,终于有了回音。
这次来的不是薄薄的信封,而是一个略显沉重的邮政包裹。包裹单上的寄件人赫然写着“省城医学院中药研究所”。
当邮递员将这个包裹送到卫生所时,引来了不少好奇的目光。陈江河压下心头的激动,面色平静地签收,将包裹搬进了里屋。
关上门,他小心地拆开包裹。里面除了几本用牛皮纸仔细包好的、散发着油墨香的新版中医书籍外,还有一封厚厚的信,以及一个用软木塞封口的小玻璃瓶,瓶子里装着一些淡黄色的结晶粉末。
陈江河先拿起那封信。信纸很厚,是沈怀仁的亲笔。
“江河小友如晤:龙骨已妥收,品相上佳,炮制得法,于老夫研究助益极大,感激不尽。随信附上近期出版之《中药炮制学新编》、《经络腧穴图解》等书籍数册,或可参详。另,瓶中所装乃‘人工麝香’少许,虽不及天然,然于急救开窍、活血通经亦有奇效,且性质稳定,便于储存,赠予小友,或有用武之地。”
人工麝香!陈江河心中一震。这可是极其珍贵和稀有的东西!即使在现代,天然麝香也价格不菲,而且受到严格管控。沈教授竟然送了他一瓶人工麝香,虽然不及天然,但其价值和对一个医生的意义,不言而喻!这份回礼,实在太重了!
他强压下激动,继续看下去。
信的后面,沈怀仁果然对他提及的“研制慢性病成药”一事做出了回应:
“闻小友致力于利用本地药材,研制丸散膏丹,惠泽乡里,此乃杏林正道,老夫心甚慰之。然民间制药,首重安全,次求疗效。观小友所言,于药材配伍、炮制火候已颇有心得,此为基础。若欲更进一步,使成果得以推广,乃至获官方认可,则需在‘标准化’与‘安全性验证’上多下功夫。”
“所谓标准化,即固定配方、固定工艺、固定原料来源,确保每一批次成药质量稳定。安全性验证,则需有详实之病例记录,乃至与常用西药之对比观察……此事非一日之功,然意义重大。若有疑难,可随时来信探讨。老夫在省城医学院尚有几分薄面,或可于学术层面,为小友提供些许支持……”
信的末尾,沈怀仁再次提醒他谨言慎行,潜心医术,并隐约提及,关于他培训名额的风波在县里并未完全平息,让他切勿松懈。
放下信纸,陈江河心潮澎湃。沈怀仁的回信,不仅给了他物质上的支持(书籍和人工麝香),更在精神上和方向上给了他巨大的肯定和指引!
“标准化”、“安全性验证”、“学术层面支持”……这些词汇,如同一道亮光,照亮了他之前有些模糊的前路!
他一直苦于如何让自己制作的成药摆脱“土方子”的标签,获得更广泛的认可。沈教授的点拨,让他看到了可行的路径——通过严谨的记录、数据的积累,甚至争取学术界的关注和支持,来为自己正名,为这些凝聚了心血和智慧的成药,打开一扇通往更广阔天地的大门!
这无疑是一条比依靠赵建国那条隐秘财路,或者单纯在公社范围内积累名声,更加光明和稳妥的道路!
他小心地收好信件和那瓶珍贵的人工麝香,如饥似渴地翻看起那几本新书。书中的内容虽然基础,但体系完整,论述严谨,正好弥补了他现有知识的不足,也为他将脑海中超越时代的医学知识与这个时代的实际相结合,提供了更好的框架。
接下来的日子,陈江河的工作重心悄然发生了转变。他依然接诊、制药,但在制药过程中,他开始严格按照“标准化”的要求操作,对每一批药材的产地、采集时间、炮制参数都进行登记,对每一批成药的服用效果和不良反应进行更系统的追踪记录。
他甚至开始尝试撰写简单的“临床观察报告”,用尽可能客观、朴实的语言,记录下成药在治疗某些特定病症方面的效果。他知道,这些东西现在看起来可能很粗糙,但积累起来,就是未来最有说服力的证据。
保健小组的成员们也发现,陈大夫的要求比以前更“苛刻”了。以前差不多就行,现在却对药材的品相、清洗的干净程度、研磨的细度都有了明确的标准。虽然大家私下里偶尔会抱怨几句,但看到陈江河自己也以身作则,忙前忙后,而且做出来的药效果确实更好,也就都认真执行起来。
青山公社的“土法制药”,在陈江河有意识的引导下,正悄然向着更规范、更科学的方向转变。
这天,陈江河正在记录一批新熬制膏方的数据,春婶又悄悄来了,这次她带来的不是药材,而是一个消息。
“陈大夫,”她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俺听俺娘家兄弟说,县里那个红旗制药厂,好像……出事了!”
陈江河心中一动,面上不动声色:“哦?出什么事了?”
“具体俺也不清楚,”春婶摇摇头,“就听说……好像是厂里管仓库的一个什么干部……叫赵……赵什么来着,对,赵建国!好像被上面查了!说是……倒卖厂里的贵重药材!事情闹得挺大!”
赵建国被查了!
陈江河瞳孔微缩!是因为杨铁柱那件事吗?还是他其他的勾当暴露了?
无论原因如何,这对陈江河而言,无疑是一个好消息!赵建国这个潜在的巨大威胁,很可能就此瓦解!
他压下心中的波澜,对春婶道:“谢谢春婶告诉我这个消息。不过,外面的事,咱们少议论,做好自己的事就行。”
春婶连连点头:“俺晓得,俺晓得。”说完便匆匆走了。
陈江河独自坐在屋里,消化着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
赵建国倒台,意味着那条危险的隐秘财路彻底断绝,也意味着之前袭击杨铁柱的隐患可能随之消除。这让他肩上的压力骤然减轻了不少。
但同时,他也更加清醒地认识到,无论是李为民的庇护,还是与赵建国那种人的交易,都是不稳定、不可靠的。唯有自身拥有过硬的本事和无可替代的价值,以及像沈怀仁教授那样建立在学术和道义上的支持,才是长久之计。
远方的回响,为他指明了方向,也带来了转机。
他抬起头,目光穿过窗户,望向那蔚蓝的天空。
脚下的路,似乎越发清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