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距离那场特大洪水已过去两年。青山公社早已恢复了往日的宁静与生机,甚至比灾前更加繁荣有序。新修的水渠环绕着田地,加固后的道路连接着村落,公社大院里那面“自力更生,重建家园”的红旗依旧鲜艳。
陈江河的生活,在经历了名声大噪、危机考验和天灾洗礼后,进入了一种外人看来近乎“归隐”的平静状态。他依旧每日在卫生所接诊,但更多的常见病和保健小组的日常管理,已经全权交给了愈发成熟干练的春婶和秀兰。两人如今不仅能熟练处理各类常见病,还能独立培训新加入的组员,甚至能对外来的考察者进行系统的经验介绍,言辞恳切,条理清晰,颇有大家风范。
陈江河自己,则将大部分精力投入到了两件事上:一是对那本无名古医书更深入的研习和自身医术的锤炼;二是有计划地整理自己这些年的行医心得和理论思考。
他对古医书中关于“气”与“神”、关于人体小宇宙与天地大宇宙感应的玄奥理论产生了浓厚兴趣。结合自身日益凝练的气感和前世的科学认知,他尝试着去理解和解构这些古老智慧,虽进展缓慢,却每每有豁然开朗之感,医术境界在不知不觉中提升到了一个新的层次。
他伏案疾书,将病例分析、方药心得、对基层医疗建设的思考,甚至一些关于医学哲学的片段感悟,一一记录下来。字迹沉稳,思想深邃。他隐约觉得,这些源自实践、融合了古今中外视角的思考,或许比那些成药配方更有价值。
这天下午,他刚给一个从邻县来的疑难杂症患者做完针灸,正在洗手,邮递员熟悉的声音再次在门外响起。
“陈大夫!省城来信!还有汇款单!”
陈江河擦干手,接过信件。是狗娃的笔迹,但信封里还夹着另一封更厚实的信,落款是省城医学院沈怀仁。
他先打开狗娃的信。狗娃在信中说,他在卫校的两年旁听期即将结束,以优异的成绩完成了所有课程,尤其是在结合中西医的实践案例分析上表现突出。卫校领导惜才,经过与相关部门协调,决定破格授予他结业证书,并推荐他进入省人民医院进行为期一年的实习。狗娃在信中难掩激动,但也忐忑地询问陈江河的意见。
陈江河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狗娃这只雏凤,终于要开始真正的翱翔了。他提笔回信,只有简短的一句:“机会难得,脚踏实地,勿忘根本。”
然后,他拆开了沈怀仁教授的信。沈教授在信中先是对狗娃的成长表示祝贺,随后话锋一转,语气变得郑重:
“江河小友如晤:见字如面。省卫生厅为系统总结和推广基层医疗卫生先进经验,决定组织编纂《全省农村中医药适宜技术与典型案例汇编》,并成立编纂委员会。老夫与几位同仁力荐,经厅领导研究,决定由你担任编委会副主任之一,并牵头负责‘基层模式探索’篇目的编纂工作。此事意义重大,关乎全省基层医改方向,望你勿辞辛劳,担此重任。相关通知及邀请函不日将正式下达……”
编委会副主任!牵头编纂!
这意味着,他陈江河的实践和思考,将不再仅仅影响青山公社一隅,而是要通过官方渠道,系统地影响和指导全省的农村中医药工作!
这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也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平台。
几乎在同一时间,公社通讯员也跑来通知,让他去接县里的电话。
电话是刘科长打来的,语气兴奋:“老陈!好消息!地区决定成立‘中医药发展研究中心’,想调你过来担任副主任,主持日常工作!这可是副科级职位!你准备一下,很快调令就会下去!”
两个机会,几乎同时摆在面前。一个在省城,关乎学术总结和全省推广;一个在地区,涉及实际管理和政策研究。
都是常人难以企及的机遇。
陈江河握着话筒,沉默了片刻。
他看向窗外,夕阳的余晖洒在院子里,春婶正带着两个新人在晾晒药材,秀兰则在耐心地给一位老人测量血压,一切井然有序,充满了踏实的生活气息。
这里,是他的根,是他一切实践的源头活水。
他对着话筒,平静地开口:“刘科长,谢谢领导和组织的信任。不过,省厅那边刚刚来了任务,让我参与编纂全省的案例汇编,时间紧,任务重。地区研究中心的工作,我恐怕难以兼顾。能否向领导说明情况,我还是想留在青山公社,先把省厅交代的任务完成好。”
他选择了留在青山,留在基层。并非因为畏惧更高的职位,而是他深知,自己的价值和力量,正源于这片土地。离开了这里,他或许能成为一个不错的官员或学者,但却可能失去那最宝贵的、与实践紧密相连的创造力与洞察力。
电话那头的刘科长愣了一下,似乎有些惋惜,但最终还是表示了理解。
放下电话,陈江河心中一片澄澈。
他走到工作室,春婶和秀兰立刻围了上来。
“陈大夫,省里和地区是不是都要调您走?”春婶脸上写满了担忧和不舍。
陈江河看着她们,笑了笑:“不走。我哪儿也不去。省里有个编写医书的活儿,我得花些时间。以后卫生所和小组的事情,就要多辛苦你们了。”
春婶和秀兰对视一眼,都长长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而又充满干劲的笑容:“您放心!我们一定把摊子看好!”
新的征程,并非意味着位置的变迁,而是责任的升级与境界的开拓。
他将继续扎根于这片熟悉的土地,但目光和影像,将投向更广阔的天地。
以青山为纸,以实践为墨,书写属于这个时代基层医者的篇章。
这,就是他选择的新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