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月帝都,姜府,朱漆大门洞开。
门前石阶被反复擦拭得光可鉴人。
府内从大门到正厅,沿途所有仆役皆屏息凝神,垂首肃立。
空气中却弥漫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激动与焦灼。
姜弘毅负手立在庭院中央,一身藏青色常服挺括。
目光却频频望向大门方向,背在身后的手无意识地握紧又松开。
姜夫人由大儿媳搀扶着,站在廊下。
帕子已被绞得不成样子,眼眶红肿,显然是哭过又强忍。
姜家五子——云霆、云晨、云澜、云逸、云睿,皆在。
他们并未像往常那般随意站立,而是按长幼顺序立在父母身后。
一个个身姿挺拔如松,面色沉凝。
唯有那微微颤动的指尖和过于紧绷的下颌,泄露了他们内心的汹涌。
没有张灯结彩,没有喧哗笑闹。
一种近乎庄严的寂静笼罩着整个姜府。
他们在等待,等待一个曾被宣判“死亡”,如今却失而复得的珍宝。
“来了,老爷,夫人,来了!”
管家几乎是踉跄着从大门外跑来,声音因为激动而劈了岔。
“街口看到王爷的仪仗了!”
一瞬间,所有凝固的仿佛都活了过来。
姜夫人腿一软,全靠大儿媳用力搀住。
“我的宝宝,真的是我的宝宝。”
她喃喃着,泪水瞬间决堤。
姜弘毅猛地深吸一口气,大步流星走向府门,步伐竟有些凌乱。
五位兄长互望一眼,紧随父亲身后。
沉稳的步伐下是同样急切的心。
街口,玄色为底、金纹蟠龙的王驾仪仗沉稳行来,威严肃穆。
沿途百姓早已被清道避让。
队伍中央那辆看似朴素、实则规制极高的马车,吸引了姜府门前所有人灼热的目光。
马车在府门前稳稳停住。
影一上前,无声地放下踏凳。
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内掀开,墨千尘玄衣玉带的身影率先出现。
他并未立刻下车,而是回身,朝着车内伸出手,动作是全然呵护的姿态。
一只白皙纤柔、指尖透着健康粉色的手,轻轻搭在了他的掌心。
随后,一个身着淡雅宫装、云鬓轻绾的身影,被墨千尘小心地扶下了马车。
当那张脸完全展露在帝都明媚的春光下时。
“嘶……”
不知是谁,抑制不住地倒抽了一口冷气。
门口所有的姜家人,连同那些悄悄抬眼的仆役,全都愣住了。
那是宝宝?
可那眉眼,那轮廓,分明是他们熟悉的模样。
却又仿佛被天上的琼露精心洗涤过,褪去了所有稚气与尘嚣。
肌肤莹润生光,五官精致得毫无瑕疵。
一种纯净剔透到极致、令人不敢直视的美,扑面而来。
比记忆中更美,美得惊心,美得陌生。
姜宝宝站在车前,望着阔别已久、梦中萦绕的家门。
望着门前那些熟悉至灵魂的身影,眼眶骤然一热。
她张了张嘴,却发觉喉头哽咽,竟发不出声音。
还是姜夫人最先反应过来。
她挣脱了儿媳的搀扶,脚步虚浮却急切地扑上前。
颤抖的手伸向姜宝宝的脸颊,却在即将触及时猛地停住。
仿佛怕碰碎了梦境。
“宝宝?是娘的宝宝吗?”
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泪水模糊了视线。
这一声“宝宝”,如同钥匙,瞬间打开了姜宝宝泪水的闸门。
“娘——!”
她再也忍不住,扑进母亲怀里,放声大哭。
仿佛要将所有的委屈、恐惧、思念,都在这个最温暖的怀抱里宣泄出来。
“娘!是我,我回来了。”
“对不起,让您担心了。”
真实的触感,熟悉的馨香,还有那滚烫的泪水,让姜夫人终于确信,这不是梦!
她的女儿,真的活着回来了!
“我的心肝,我的肉啊。”
姜夫人紧紧抱住失而复得的女儿,哭得几乎背过气去。
双手死死搂着,一遍遍抚摸她的头发、她的后背。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你吓死娘了知不知道。”
姜弘毅站在一步之外,这个在商海中沉浮半生、惯见风雨的男人。
此刻眼圈通红,喉结剧烈地滚动着,强忍着没有落泪。
只是不住地点头,嘴唇哆嗦着,反复念叨:“好,好,回来了就好。”
五位兄长围了上来,看着在母亲怀里哭得像个孩子的小妹。
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绝美面容,一时间竟都有些手足无措。
狂喜、心疼、后怕种种情绪在他们胸中冲撞。
大哥姜云霆最先稳住了情绪,他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
声音沉稳却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回来就好,平安就好。”
他想拍拍小妹的头,手抬起,却顿在半空。
看着她那仿佛琉璃般易碎的美丽,竟有些不敢触碰。
姜宝宝从母亲怀里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向哥哥们。
哽咽着:“大哥,二哥,三哥,四哥,五哥。”
她一个一个叫过去,每叫一声,对应的兄长便重重点头。
眼圈更红一分。
五哥姜云睿最是性情外露,此刻早已泪流满面。
不管不顾地挤过来,想拉妹妹的手,又怕唐突。
只能搓着手,语无伦次:“宝宝,真是宝宝。”
“你这脸……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我就知道,就知道你福大命大。”
三哥姜云澜仔细打量着妹妹,除了那惊人的美丽。
更注意到她眉眼间沉淀下的些许不同以往的沉静。
以及气色中透出的健康红润。
他看向一直静立在一旁、默默守护的墨千尘。
郑重地抱拳,深深一揖:“王爷大恩,姜家没齿难忘。”
这一声,提醒了众人。
姜弘毅和姜夫人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松开女儿。
就要向墨千尘行大礼。
墨千尘抬手虚扶:“岳父岳母,诸位兄长,不必多礼。”
“宝宝能平安归来,亦是本王所愿。”
他的目光始终落在姜宝宝身上,见她情绪稍缓,才继续道。
“此处非说话之所,先进府吧。”
“对对对,瞧我,都糊涂了!”
姜夫人连忙用袖子擦泪,紧紧拉着女儿的手不肯松开。
“快,宝宝,快进屋,让娘好好看看你!”
一行人簇拥着姜宝宝往府内走去,墨千尘自然伴在她身侧。
正厅早已备好茶点。
姜宝宝被母亲拉着坐在身边,父亲和兄长们围坐四周。
目光都舍不得从她身上移开。
侍女奉上茶,姜宝宝接过,指尖还有些微颤。
她捧着温热的茶杯,感受着家的气息,心才一点点落到实处。
“宝宝。”
姜夫人拉着她的手,细细摩挲,目光贪婪地流连在她脸上。
又是哭又是笑:“你的脸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之前传回的消息……”
她想起那“死讯”,又是一阵心悸。
姜弘毅也沉声道:“王爷派人传信,只说你安然,详情未叙。”
“这些时日,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是那炎阳国太子。”
提到轩辕烈,几位兄长脸色都沉了下来,眼中闪过厉色。
姜宝宝放下茶杯,看了一眼墨千尘。
墨千尘对她微微颔首,示意她自己说。
她吸了口气,从被轩辕烈掳走,到桑吉瓦边境破坏药人基地。
不慎感染病毒,再到为了不让他担心而假死躲藏。
在桑吉瓦山洞中濒死的痛苦,墨千尘不顾“死讯”执意寻找。
昆仑雪岭寻药,九死一生带回“玉肌琉璃花”。
以及最后那破茧重生般的治疗过程。
她尽量简洁,但说到痛苦处,仍不免声音哽咽。
姜夫人更是听得泪流不止,紧紧握着她的手。
当她说到墨千尘如何在她“死讯”传回后不信不疑。
如何动用手腕压下风波,又如何亲赴险地、在雪山绝境中寻得奇花时。
姜家众人看向墨千尘的目光,已不止是感激,更添了深深的敬重与动容。
“王爷,”
姜夫人起身,对着墨千尘就要拜下。
“你救了宝宝的命,更是给了她新生,这份恩情,我们姜家记下了。”
“岳母言重了。”
墨千尘起身扶住,语气平静却坚定。
“宝宝是本王的王妃,护她周全,乃本王分内之事。”
“何谈恩情?”
姜弘毅长叹一声,拍了拍墨千尘的手臂:“王爷,客套话不多说了。”
“以后,姜家便是你最坚实的后盾。”
这是商界巨贾最郑重的承诺。
姜云霆代表兄弟几人,再次对墨千尘抱拳:“王爷,今后若有差遣。”
“姜家五子,万死不辞。”
“兄长们客气。”
墨千尘回礼。
“好了好了,这些日子定是吃了不少苦。”
姜夫人心疼地摸着女儿的脸。
“回来了,就在家好好住下,让娘给你好好补补,瞧这瘦的。”
姜宝宝破涕为笑:“娘,我没事了,真的。”
“王爷把我照顾得很好。”
她下意识地想叫“帅叔叔”,又觉在家人面前不妥,连忙改口。
这一声细微的转换,却被心思细腻的二哥姜云晨听在耳中。
他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看向墨千尘的目光更多了几分暖意。
五哥姜云睿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问道:“宝宝,那你现在这脸是全都好了?”
“比从前还要。”
他挠挠头,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
“嗯,全好了。”
姜宝宝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笑容温暖而真实。
“因祸得福,那‘玉肌琉璃花’药效神奇。”
“多亏了王爷。”
她看向墨千尘,眼中是毫不掩饰的依赖与柔情。
众人见她神情,心下明了。
历经生死劫难,这对夫妻之间的感情,已非旁人所能置喙。
正说着话,门外又传来通报:“老爷,夫人,宫里来人了。”
“皇上和长公主殿下听闻王妃回府,特遣天使赐下赏赐。”
“并传口谕,请王爷王妃得暇进宫一见。”
姜家人连忙起身。
墨千尘对姜宝宝温声道:“陛下和皇姐一直挂念你。”
“今日我们归家,他们便急着赏赐下来,明日我再陪你进宫可好?”
姜宝宝点头:“嗯,听你安排。”
宫中内侍恭敬地奉上赏赐清单,皆是珍贵药材、绫罗绸缎、珠宝首饰。
足见皇室对摄政王妃的重视与关怀,姜家人代为谢恩。
一番热闹与情感宣泄后,姜宝宝到底是大病初愈又长途跋涉。
面上露出了些许疲色。
姜夫人立刻察觉:“累了是不是?快,回你从前的院子歇着。”
“娘早就让人收拾好了,跟你出嫁前一模一样。”
姜宝宝确实有些乏了,看向墨千尘。
墨千尘道:“岳母安排便是,宝宝今日便在家中休息。”
“本王晚些时候再来接她。”
姜宝宝却下意识拉住了他的袖子。
墨千尘眼神一软,改口道:“本王也留下陪陪宝宝。”
姜夫人喜道:“那更好,你们的院子也一直收拾着呢。”
“快,宝宝,娘送你过去!”
回到出阁前居住的院子,一草一木,一桌一椅。
果然都保持着原样,干净整洁,仿佛她从未离开。
熟悉的熏香味道让她彻底放松下来。
屏退左右,屋内只剩下两人。
姜宝宝靠在墨千尘怀里,轻声道:“回家了,真好。”
“嗯。”
墨千尘吻了吻她的发顶。
“以后,再也不会让你离开。”
窗外,姜府庭院中,那株老海棠似乎感知到了小主人的归来。
在春风中轻轻摇曳,绽开了今春的第一簇花苞。
团圆,并非故事的终点。
而是另一段充满温暖与挑战的日常的开始。
而家,永远是漂泊后最安稳的港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