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谢无妄、执笔、守真三人正式入阁,风云阁总算不再是姜凌云一人独撑的孤舟。
后续又经“三日问心”试炼,陆续有五人通过,虽人数寥寥,却个个心志如铁,理念相契。
阁中议事有了回响,任务有了分担,连那素来冷寂的庭院,也渐渐有了几分人气与生机。
然而,新局初定,暗流又生。
年轻剑客谢无妄,性情刚直,剑术凌厉,却心思细腻;后入阁的苏晴,原为江南药谷传人,因不满谷中以医术牟利、见死不救而愤然出走。她精通毒理医道,性情温婉,却自有风骨。
两人因志趣相投,常被编为一组执行外务——查一桩药商投毒案时,谢无妄持剑护她采药辨毒;调解一桩村落水源争端时,苏晴以医术救治伤者,谢无妄以剑威慑恶徒。
并肩作战,朝夕相处,少年男女,情愫暗生。
起初只是任务后多一句叮嘱,茶饮时多看一眼,夜巡时脚步不自觉地靠近。可渐渐地,眼神交汇时的微光,传递密信时指尖的轻触,已难逃姜凌云如鹰之目。
她未点破,亦未斥责,只冷眼静观。
直到那一夜。
风云阁急令:北境某村因争水械斗,死伤十余,双方首领皆重伤,若不及时调停,恐演成仇杀。任务紧急,需即刻出发。
谢无妄与苏晴却迟迟未至集合点。
后经查,二人私下相约至后山溪畔,欲采一味月夜方开的“寒心兰”——此花可解苏晴新制药散之毒。
虽未误大事(因任务临时有变,推迟半日),却已触犯“不得因私废公”之铁律。
姜凌云知,若再不干预,情愫将如藤蔓缠心,终有一日,令公义蒙尘。
次日黄昏,阁中小聚散后,她命人将谢无妄与苏晴留下。
议事厅内,烛火摇曳。
案上,两杯热茶,茶汤深褐,蒸腾着一缕奇异香气——初闻清苦,细嗅微辛,如药非药,似毒非毒,令人心神微凛。
“阁主,这是……”苏晴声音微颤,指尖微凉。
姜凌云端坐上首,目光如古井无波:“此茶,名为‘忘情’。”
“忘情?!”谢无妄脱口而出,脸色骤白。
他握紧剑柄,指节发白——莫非阁主要以毒断情?可他从未逾矩,何至如此?
“不必惊慌。”姜凌云语气平淡,却字字如铁,“非是毒药,亦非邪术。只是以黄连、苦参、龙胆草、忘忧根等数味清心宁神之药,文火熬煮三日而成。其味极苦,其效在警醒,不在断情。”
她目光扫过二人,缓缓道:“风云阁中,情爱并非禁忌。我亦非要你们斩断七情,做无情木石。”
两人呼吸一滞,眼中燃起微光。
“但是——”她话锋陡转,声如寒冰坠地,“情爱,绝不得凌驾于公义之上!不得因私情,影响判断,耽误正事,破坏规矩!这,是风云阁的底线,亦是存亡之界!”
她指向那两杯茶:“饮下此茶。记住今日之苦味。从此,你二人之情,需发于礼,止于义。可为知己,不可为私侣;可共生死,不可乱公私。若他日,让我发现你二人因私情而损公义……”
她未言后话,可那双眼中透出的寒意,已胜过千言万语——
违者,逐出阁,或……死。
谢无妄与苏晴对视一眼。他看到她眼中的泪光,她看到他眼中的痛楚。
他们皆知,这非是惩罚,而是最后的警示。
既然选择了风云阁,选择了“公道”二字为信仰,便注定要将私情,置于这信仰之下。
“是。”两人齐声应道,声音低沉却坚定。
苏晴率先端起茶杯,指尖微颤。谢无妄紧随其后,目光不再躲闪。
滚烫的茶汤入喉——
刹那间,一股前所未有的苦味如毒火炸开!
比黄连更烈,比胆汁更涩,直冲天灵,灼烧五脏,仿佛连魂魄都被这苦意浸透。
苏晴浑身一颤,几乎呕吐,却死死咬唇,将茶一饮而尽。
谢无妄喉结滚动,眼中竟泛起血丝,却面不改色,直至杯底朝天。
茶尽,苦味不散,如烙印刻入心脉。
姜凌云静静看着他们强忍痛苦却挺直脊梁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赞许,亦有一抹难以察觉的悲悯。
她起身,青衣翻飞,只留一句:“情可有,但不得扰公义。”
门合,烛影摇红。
自此,谢无妄与苏晴再无私下相约,再无逾矩之言。
任务中,他们配合更默契,却始终保持着三步之距;
议事时,他们意见可相左,却从不因私废公;
夜深人静,偶于廊下相遇,亦只点头致意,目光清澈如初。
那杯“忘情茶”的苦味,成了他们心中最深的警钟。
情愫未灭,只是被封存于公义之下,化作一种更深沉、更克制的力量——
彼此守护,却为大义;心意相通,却守规矩。
岁月流转,风云阁声名愈隆。
谢无妄剑术大成,执掌外务,断案如神;苏晴医术精进,掌管药库,救死扶伤。
二人皆终生未娶未嫁,将一生心血,尽付风云阁“公道”二字。
阁中后辈常闻老一辈提起“忘情茶”之典:
“当年谢前辈与苏前辈,情深义重,却因一杯苦茶,守了一生界限。”
“非无情,乃以公义为大。”
“风云阁之纯粹,正在于此——情可存,义为先。”
而那“忘情茶”,自此成为风云阁核心成员婚配前必饮之礼。
非为禁情,只为警醒:
入我阁者,当知——公义如天,私情如尘;尘可拂,天不可欺。
姜凌云坐于阁楼高处,看月照庭院,听风过竹林。
她知,真正的组织,不在铁律,而在人心自觉。
而那杯苦茶,
便是她为风云阁——守住纯粹的,最后一道心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