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风最后的话语,如同冰冷的星尘,沉甸甸地坠入死寂的地宫,也坠入苏清雪茫然无措的心湖深处。
“…玄天宗…”
“…没有…”
“…牺牲弟子换来的宗主…”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钝刀,在她混乱而灼痛的识海中反复切割。那不顾一切的疯狂决绝,被师尊浩瀚而虚弱的意志强行冰封、碾碎。随之而来的,并非解脱,而是更深沉的后怕与铺天盖地的茫然。她做了什么?她差点亲手将刚刚点燃的星火、将师尊用命换来的最后生机,连同自己一起,彻底葬送!
“哇…” 胸中翻腾的气血再也压制不住,又是一口鲜血喷出,染红了柳茹的衣襟。身体软得像被抽去了骨头,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消失殆尽。只有那双空洞的星眸,茫然地望着穹顶那似乎也黯淡了几分的星辰阵图,泪水无声地蜿蜒。
柳茹紧紧抱着女儿,心如刀绞,只能一遍遍低唤着她的名字,却无法驱散她眼中的死寂。
苏正阳看着引星台中心再次陷入沉寂、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林风,又看看怀中失魂落魄、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生气的女儿,一股巨大的悲怆和无力感几乎将他淹没。他沉默地走上前,弯腰,极其小心地将散落在地上的那几张焦黄残破的兽皮纸一一拾起。
兽皮纸触手冰凉,上面玄玑子潦草的字迹和阵图已彻底黯淡,如同凡尘中最普通的旧纸,再无半点神异。唯有纸张本身那种古老的沧桑感,无声诉说着万载前那绝望的挣扎。
苏正阳走到苏清雪身边,蹲下身,没有责备,没有劝慰,只是将这几张轻飘飘却又重若千钧的残页,轻轻放在她冰凉的手中。
“清雪,”他的声音沙哑低沉,带着一种历经沧桑的疲惫,“看看它。”
苏清雪的目光机械地垂下,落在手中那几张焦黄的纸上。潦草的字迹,模糊的阵图,还有那片触目惊心的焦痕…这就是玄玑前辈最后的心血,也是她差点引爆的毁灭之源。
“玄玑前辈…”苏正阳的声音带着深深的敬意与痛惜,“他在宗门覆灭、引星台崩毁、自身残躯朽灭的绝境中,依然耗尽最后一丝神魂,刻下这些…为的是什么?”
苏清雪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片焦痕,指尖传来的粗糙触感,仿佛又让她感受到了那跨越万载的绝望与不甘。
“不是为了让你我今日在此,用这唯一的希望去搏那十死无生的毁灭。”苏正阳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石般的铿锵,“是为了留下火种!留下传承!留下…哪怕只有一线渺茫的希望!他留给我们的是路标,是工具,不是同归于尽的引信!”
“十死无生…”苏正阳的目光如同穿透了地宫厚重的岩层,望向那未知的寂灭黑山深处,带着一种看透生死的沉静,“那是前辈在万载前绝境下的警示。万载之后,星核尚存,引星台重燃,天权初定…我们并非一无所有!你融合了星核,继承了前辈的阵道真意碎片,这便是我们最大的依仗!”
他指着引星台中心星辉笼罩的林风:“宗主以命相搏,唤醒前辈,为宗门、为苏家、为清雪你,争得了这喘息之机。他最后阻止你,不是怕死,是怕你这唯一的传承者,连同这最后的希望,一起葬送在无谓的疯狂里!”
“清雪,”苏正阳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力量,“看看这些残页!看看前辈留下的字!‘星髓’…‘天权’…‘玉衡’…‘星核本源’…这些是线索,是方向!不是让你现在就去闯那十死无生的绝阵!玄天宗的薪火,需要的不只是燃烧的勇气,更需要…活下去的智慧!需要…在绝境中,寻找那一线并非同归于尽的生机!”
活下去的智慧…一线生机…
苏清雪空洞的眸子剧烈地波动起来,如同死水投入了巨石。父亲的话语,如同惊雷,劈开了她心中那被绝望和疯狂充斥的迷雾。
是啊!
玄玑前辈留下这些,难道是让后来者去送死吗?不!他是留下了在绝境中寻找生机的可能!只是那生机,在万载前的他看来,渺茫到等同于无,才留下“十死无生”的警示!
而现在呢?
星核在她体内!天权阵眼初步激活!引星台部分修复!她更是融合了玄玑前辈的阵道传承碎片!
这不再是万载前那彻底崩毁的绝境!她手中,握着前人无法想象的筹码!
那“十死无生”的禁忌之阵,难道就没有…一丝安全的、循序渐进的…替代方案?哪怕只是维系师尊灵魂不再恶化,争取更多的时间?
这个念头如同星火,瞬间点燃了她近乎枯竭的心神!
“爹…我…”她张了张嘴,声音嘶哑干涩,却不再是之前的死寂。
“先疗伤。”苏正阳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梳理你识海中的传承碎片。玄玑前辈的笔记,是钥匙。但钥匙如何使用,需要你从传承的海洋中找到答案。宗主…还需要你清醒的头脑去守护!”
苏清雪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涌入肺腑,带来一丝刺痛,却也让她混乱的思绪清晰了一分。她看着手中那几张焦黄的残页,又看向星辉中气息微弱的林风,眼中的茫然和疯狂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沉淀下来的坚毅。
“我明白了。”她轻轻推开柳茹的搀扶,挣扎着坐直身体。虽然依旧虚弱,但脊梁却挺得笔直。她闭上双眼,不再强行去冲击那恐怖的禁忌之阵,而是将全部心神沉入识海,沉入那浩瀚的阵道传承碎片之海。
这一次,目标明确——寻找所有关于“星核本源”、“灵魂温养”、“天权阵眼稳定应用”的蛛丝马迹!避开那核心的毁灭之阵,寻找其边缘的、相对温和的可能!
时间在专注的探索中无声流逝。地宫大厅内,苏家众人屏息凝神,连清理废墟的动作都放到了最轻,生怕惊扰了这唯一的希望。
苏清雪的眉头时而紧蹙,时而舒展,脸色依旧苍白,额角汗珠密布,但气息却逐渐平稳下来。识海中,无数传承碎片如同星辰般闪烁、排列、组合。她摒弃了那些高深莫测、带着毁灭气息的禁忌核心,如同最耐心的矿工,在庞大的矿脉边缘,小心翼翼地筛选着那些看似基础、却可能蕴含生机的“伴生矿”。
不知过了多久。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再次拂过兽皮纸上那片顽固的焦痕区域。这一次,她没有试图用力量强行冲击,而是将一缕极其精纯、温顺的星辰之力,如同最轻柔的抚触,缓缓覆盖上去,带着一种探寻与共鸣的意念。
嗡…
那片焦痕,在精纯的星核本源之力轻柔的覆盖下,极其微弱地…颤动了一下!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极其隐晦的空间波动,从焦痕深处传递出来!
苏清雪心神剧震!猛地睁开眼,星眸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精光!
这波动…不是毁灭!是…共鸣!是导向!
她福至心灵,立刻引导着这缕温顺的星辰之力,不再覆盖,而是如同灵蛇般,沿着那丝隐晦的空间波动传递来的方向,极其缓慢、极其轻柔地…探入焦痕!
没有狂暴的抵抗!没有湮灭的气息!
那缕星辰之力,竟然如同钥匙插入了锁孔,毫无阻碍地…穿透了那片看似坚固的焦痕封印!
焦痕内部,并非毁灭的余烬,而是…一片极其微小、却稳定无比的折叠空间!空间中心,静静地悬浮着几粒…尘埃!
是的,尘埃!
细小到肉眼几乎无法分辨,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暗银色,表面流淌着极其微弱、却精纯到令人心悸的星辰本源气息!它们并非死物,而是如同拥有生命般,在微小的空间内缓缓沉浮、旋转,遵循着一种玄奥到极致的轨迹!
【检测到异常微粒!】
【物质构成:高度凝练星辰本源(惰性态)!纯度:99.999%…】
【能量特征:极度内敛稳定!无攻击性!】
【分析:疑似“星髓”概念物质(原始微粒\/未激活)!状态:沉睡!】
【发现微小稳定空间节点!节点状态:濒临自然消散(预计时间:三至五日)。】
星髓微粒?!原始未激活状态?!
苏清雪的心脏狂跳起来!玄玑前辈笔记中修复灵魂的关键媒介“星髓”,竟然是以这种原始微粒的形态,隐藏在这片焦痕封印的微小空间里!这绝非巧合!这一定是前辈留下的、最后的、真正的“火种”!
但这微粒处于沉睡的惰性态,如何激活?如何利用?
她的意念瞬间连接到识海中关于“星髓”的零星传承碎片。信息极其残缺,只有寥寥数语:“…星髓者,星辰精魄之沉淀…需以同源星核之力,引共鸣星轨,方可唤醒其活性…”
同源星核之力…共鸣星轨…
苏清雪的目光猛地投向悬空的星核,又看向穹顶那七点星芒构成的残缺阵图!天权星位,文曲光华!
一个极其大胆、却不再疯狂的想法在她心中成型!
她不再犹豫,强忍着识海的刺痛,双手再次抬起,但这一次,印诀不再狂暴,而是变得极其舒缓、玄奥,如同拨动无形的琴弦。
“星核…引!”
一声清叱,带着一种洞悉韵律的掌控力。
嗡!
悬停的星核微微一颤,一道凝练却无比温顺的暗银色星辉流淌而出,并非洪流,而是一道纤细如丝的涓流。
“天权…定轨!”
苏清雪双手印诀变幻,引动穹顶阵图的天权星位!一道同样纤细、带着文曲定序之意的银色光束,精准地落下,与那道星核涓流在虚空中交汇、缠绕!
两道力量并未融合冲击,而是在苏清雪精妙的引导下,如同两条灵动的丝线,遵循着某种特定的、和谐的频率,开始缓缓地…旋转、共鸣!
嗡…嗡…
一种奇异的、仿佛来自宇宙深处的低沉共鸣声,在地宫中悄然响起。
苏清雪屏住呼吸,将全部心神沉入对那共鸣频率的掌控。她的指尖,小心翼翼地引导着那缕穿透焦痕封印的星辰之力,轻柔地、缓缓地…触碰向那几粒在微小空间中沉浮的暗银色星髓微粒!
当那蕴含着同源星核之力与天权文曲定序之力的共鸣波动,通过苏清雪的引导,如同最轻柔的涟漪,拂过那几粒沉睡的星髓微粒时——
嗡!
其中一粒微粒,极其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表面那死寂的暗银色,如同被注入了生命,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一丝难以言喻的、精纯温和到极致的星辰本源活性,如同初生的嫩芽,悄然萌发!
成功了!唤醒了一丝活性!
虽然只有一粒!虽然活性微弱得如同风中烛火!
但这不再是毁灭的绝路!这是…在绝壁之上,凿出的第一道微小的缝隙!是真正的…一线生机!
苏清雪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明亮光芒,如同暗夜中燃起的星火,坚定,执着,充满了智慧的力量。
她小心翼翼地维持着那微弱的共鸣,如同呵护着世间最珍贵的火种,将那一丝被唤醒的星髓活性,极其缓慢地、通过那缕星辰之力构建的通道,引导出来…
目标,不是林风那千疮百孔的灵魂本源。
而是…引星台核心深处,那刚刚被激活、尚需温养的…天权阵眼入口!
她要先以这微末活性,温养、稳固这方寸之地!为师尊,也为未来,打下更坚实的基础!
星轨微尘动,薪火艰难燃。
这一次,火光虽弱,却不再摇曳于毁灭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