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的空气都冻住了,连呼吸都觉得沉。
魏明杰瘫在椅子上,胸口一鼓一鼓的,喘得像刚跑完百米,嗓子里还带着粗气。
肖文科把烟盒往他面前一递,皱着眉说:“先抽根烟压一压,急也没用。”
魏明杰抖着手抽出一根,指尖在烟盒上蹭了好几下,愣是没摸到打火机。
肖文科骂了句 “废物”,赶紧摸出自己的打火机凑过去,火苗晃了两下才点着。
魏明杰猛吸一口,烟屁股都快烧到手指了才松口。
桌上的搪瓷杯还在晃,刚才两人拍桌子溅出来的茶水,顺着红木桌面的纹路流,洇出一大片深色印子,看着特刺眼。
“他吴良友就是故意搞事!”
肖文科往地上啐了口痰,声音压得又低又狠。
“当年那点破事都过去二十年了,还揪着不放,这不是公报私仇是什么?典型的小心眼记仇!”
魏明杰没接话,只是一口接一口地抽烟,烟雾把他的脸遮得模糊。
烟味呛得他直咳嗽,眼泪都快咳出来了,可眼角还是干得发涩。
二十年前的画面突然就撞进脑子里,跟放电影似的。
那时候他们住一个宿舍,吊扇转起来吱呀响,吵得人睡不着也得听。
吴良友总蹲在地上数饭票,一张一张捋得整整齐齐,月光从窗户照进来,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明杰,这饭票攒着能换鸡蛋,到时候给你补补。”
吴良友回头冲他笑,露出两颗小虎牙,看着特憨厚。
那时候他俩是真铁,一起翻墙出去上网,网吧老板催着交钱,就凑钱合开一台机;一起在食堂抢最后一块红烧肉,抢到了就掰成两半分着吃。
谁能想到,就因为魏明杰当年举报了吴良友挪用助学金的事,两人直接反目成仇,成了现在这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样子。
“老魏,别想那些陈芝麻烂谷子了。”
肖文科推了推他的胳膊,语气缓和了点。
“现在说这些没用,当务之急是凑齐那 68 万罚款,不然吴良友肯定要搞事,到时候夏明亮的煤矿就得完蛋。”
魏明杰把烟屁股摁在烟灰缸里,用力得指节都发白了。
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蒂,全是刚才两人抽的。
他脑子里突然冒出来夏明亮的脸,那煤老板每次见他都笑眯眯的,递烟时手指上总沾着黑灰,看着挺实在,其实一肚子算盘。
“去煤矿。” 魏明杰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声音,听得人牙酸。
肖文科愣了一下,赶紧跟上:“对,找夏明亮去,这钱他必须掏!”
两人急匆匆走出会议室,差点撞到弯腰捡东西的人。
是林少虎,正蹲在地上捡刚才被摔碎的瓷片,手里还拿着张纸巾,小心翼翼的怕割到手。
魏明杰的皮鞋尖差点踢到他手背,眼皮都没抬一下,径直走了过去。
肖文科也没理林少虎,紧跟着魏明杰的脚步。
林少虎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轻轻叹了口气。
他把碎瓷片一块块放进垃圾桶,金属桶发出哐当哐当的响,在安静的走廊里特别明显。
桌上的《土地管理法》还摊着,第 37 条被吴良友用红笔圈了个圈,红得扎眼。
阳光从窗缝钻进来,正好照在 “禁止非法占用耕地” 几个字上,晃得人眼睛疼。
林少虎伸手把书合上,指尖碰到书页上的红圈,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走廊里突然传来脚步声,越来越近,还带着喘气声。
是小孟,抱着一摞文件跑过来,头发都乱了,蓝色发卡歪到了耳朵根,怀里的文件堆得快遮住脸。
“林主任,刚才大厅的人都在说……” 小孟把文件往桌上一放,压低声音,神秘兮兮的。
“吴局和魏书记吵得特别凶,桌子都快拍烂了,是不是真的啊?”
林少虎把桌上的茶杯往她面前推了推,示意她喝点水。
“小孩子别瞎打听这些事,做好自己的工作就行。” 他嘴上这么说,眼睛却往门口瞟了瞟,忍不住问。
“刚才看见雷文达没?他今天没来上班?”
小孟摇摇头,刚端起茶杯,突然指着窗外喊:“哎,那不是雷哥吗?就在楼下!”
林少虎走到窗边往下看,梧桐树下,雷文达正对着手机吼,手指在屏幕上戳来戳去,脸涨得通红,跟别人吵架似的。
不用问,肯定是又跟谁闹矛盾了。
林少虎想起刚才雷文达来办公室的样子,酸溜溜地说吴良友要评先进,肯定是走了后门,当时还觉得他小题大做,现在看来,怕是有别的猫腻。
去年竞争副主任科员的时候,雷文达笔试甩第二名整整十分,面试的时候考官都点头夸他,结果公示出来傻眼了,被个连公文都写不利索的关系户顶了。
当时雷文达在办公室拍了桌子,差点被记过,后来还是林少虎劝了半天,才慢慢歇了火。
“林主任,您看这个。”
小孟递过来一份考勤报表,上面密密麻麻全是名字。
林少虎扫了一眼,吴良友的名字后面画满了对勾,全勤得不能再全勤,连个迟到早退都没有。
再看自己那栏,上个月有三天迟到,被红笔标得清清楚楚,跟打了叉似的。
他想起那三天都是陪女儿去医院打针,当时特意跟办公室报备过,说晚点到,没想到还是被记了下来。
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这吴良友也太较真了。
窗外的蝉鸣突然变了调,刚才还是整齐的合唱,现在跟乱了套似的,嘶喊得毫无章法,听得人心烦。
林少虎抬头往窗外看,乌云正从西边压过来,黑沉沉的,梧桐叶被风吹得翻出灰白的背面,看着就像要下雨。
“要下雨了。” 小孟抱着文件往门口退,急急忙忙的。
“我得赶紧把这些送到档案室,不然下雨就麻烦了。”
她刚跑出去两步,又回头喊:“对了林主任,嫂子刚才发微信,让您中午务必回家吃饭,说女儿想您了!”
林少虎掏出手机,屏幕上果然有三条未读消息。
第一条是妻子发来的:“女儿早上起来就问爸爸去哪了,说想你了。”
第二条是女儿的语音,奶声奶气地喊着 “爸爸,回家吃饭”,后面还跟着个笑声。
第三条是凌晨三点的天气预报,提醒今天有暴雨,让注意防范。
他盯着屏幕看了半天,指尖悬在 “回复” 按钮上,却迟迟没按下去。
办公室的事一堆,魏明杰和吴良友又闹成这样,中午能不能走得开还是个问题。
楼梯间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噔噔噔” 往上跑,一听就是有人急着找什么人。
紧接着,雷文达满脸怒容地冲了进来,看见林少虎就骂:“林哥,吴良友这孙子太不是东西了,又在背后搞小动作!”
他把手机往桌上一拍,屏幕亮着,上面是条没发送成功的消息,收件人写着 “市局纪委”,内容密密麻麻的,全是举报吴良友的话。
“我就说他推荐自己当先进标兵不对劲,这里面绝对有猫腻!” 雷文达喘着粗气,手还在抖。
“刚才听办公室的人说,他前年处理的那个占地案,根本没走完法律程序,就是走个过场,估计收了好处费!”
林少虎拿起他的手机,屏幕上的字太小,看得眼睛花,他皱着眉问:“你这话有证据吗?可别瞎说。”
雷文达冷笑一声,从裤兜里掏出个 U 盘,往桌上一扔:“证据?当然有!这玩意儿里有录音!”
他的手指在 U 盘上摩挲着,指甲缝里还沾着黑泥,一看就是刚从外面跑回来,没来得及洗手。
“上次跟他一起下乡,他跟那个村支书说的话,我全录下来了,里面全是暗语,一听就知道收了钱!”
窗外突然闪过一道白光,紧接着 “轰隆隆” 一声雷,震得窗户玻璃嗡嗡响,桌上的茶杯都晃了晃。
林少虎看着雷文达眼里的火苗,突然觉得后背发凉。
他想起四年前民主测评那天,吴良友也是这样,表面上笑眯眯的,眼睛里却藏着别人看不懂的算计。
那天之后,自己本来板上钉钉的晋升名额就黄了,取而代之的是吴良友提拔的人,当时还以为是自己运气差,现在想来,怕是被吴良友阴了。
“林哥,你别不信我!” 雷文达把 U 盘往他手里塞,语气特别激动。
“这家伙当年能阴你,现在就能阴所有人,咱们一起把他捅到市局去,看他还怎么装!”
林少虎的手指碰到冰凉的 U 盘,跟被烫到一样缩了回来,他站起身往门口走:“这事儿我管不了,你自己看着办。”
“你就是怕他!” 雷文达在背后喊,声音特别大。
“当年被他踩下去,现在连反抗的勇气都没了?你就是怂!”
林少虎的脚步顿了一下,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可他还是没回头。
走廊里的声控灯因为刚才的雷声亮了起来,惨白的光照在墙上,看着特别刺眼。
他走到楼梯口时,正好碰到朱鑫抱着文件夹往上跑,跑得气喘吁吁。
耕保股长的眼镜滑到了鼻尖上,领带歪歪扭扭的,衬衫领口都湿了,看起来狼狈极了。
“林、林主任。” 朱鑫扶了扶眼镜,说话都结巴了。
“吴局让我把安泰煤矿的材料送过去,催得特别急,说五分钟之内必须到。”
林少虎往他怀里的文件夹扫了一眼,最上面是张卫星遥感图,红色的圈圈住了一片灰黑色的区域,旁边用黑笔写着 “非法占用耕地 12 亩”,红圈黑字,看着特扎眼。
他忽然想起昨天去现场勘查的情景,那片被推平的耕地里,还留着没烧完的麦秸,黑乎乎的一片,旁边就是刚盖了一半的厂房,机器还在响。
“魏书记他们刚去煤矿了,找夏明亮谈罚款的事。” 林少虎随口说了一句。
朱鑫的脸瞬间白了,跟纸一样,手里的文件夹差点掉在地上。
“吴、吴局要是知道……” 他话没说完,手机突然响了,屏幕上跳动着 “吴良友” 三个字,吓得他手一抖,手机差点摔了。
朱鑫赶紧接起电话,声音都在抖:“吴、吴局,是我。”
“材料就在我手上,马上就到,刚碰到林主任,耽误了一小会儿……”
“是是是,我马上过去,绝对不耽误您的事。”
挂了电话,朱鑫也顾不上跟林少虎打招呼,抱着文件夹往楼下冲,跑得太急,差点撞到楼梯扶手。
林少虎看着他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他想起刚才在会议室门口,朱鑫路过时,还偷偷拉了拉他的袖子,问他魏明杰和吴良友是不是真的闹翻了,当时朱鑫的声音抖得跟筛子似的,一看就是怕被牵连。
走廊里的声控灯灭了,又陷入一片昏暗。
窗外的蝉鸣又响了起来,还是乱哄哄的,跟刚才一样烦人。
林少虎抬头看了眼窗外,乌云更厚了,风也越来越大,梧桐树枝被吹得摇来摇去,看样子,这雨马上就要下了。
他掏出手机,看着妻子发来的消息,手指终于按了 “回复”,打了三个字:“知道了。”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来,他把手机揣回兜里,转身回了办公室。
桌上的《土地管理法》还在,他翻开那一页,盯着 “禁止非法占用耕地” 几个字,心里琢磨:这安泰煤矿的事儿,怕是没那么容易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