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良友在砂石场门口几乎是跑着拦出租车,雪花糊得眼睛都睁不开,喉咙里喘着粗气,心里的火跟外面的雪形成了冰火两重天。
好不容易瞅见一辆亮着空车灯的车,他使劲挥手,差点被路边的积雪滑倒。
“师傅,快!回镇政府,急事!” 拉开车门坐进去,他语速快得像打机关枪,手还在不停抖。
司机见他急成这样,没多问,一脚油门踩下去,车子在雪地里缓慢却急促地往前冲。
吴良友盯着窗外飞逝的雪景,脑子里全是熊三的怒吼和老三的哭丧脸,还有良德办公室里那半敞着的 “机密” 文件袋 —— 这一堆破事缠在一起,简直要把他逼疯。
二十分钟后,车子停在镇政府门口,吴良友扔了钱就往楼上冲,楼梯间的声控灯被他踩得一亮一灭,影子在墙上晃得跟鬼似的。
推开良德办公室的门时,对方正对着那几张土地转让协议发呆,见他进来,吓得手一抖,协议散了一地。
“熊三那边压不住了,他说明天中午要是不给说法,就直接闹到局里去!” 吴良友没等良德开口,先把炸雷抛了出来,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抓起桌上的凉茶水猛灌一口。
水凉得刺骨,却压不住心里的燥火。
良德的脸瞬间白了,蹲在地上捡协议的手都在颤:“那、那陈总那边怎么办?钱都收了,地也许出去了……”
“我要是知道怎么办,还用来问你?” 吴良友狠狠把茶杯墩在茶几上,茶水溅出来,弄湿了桌角的镇纸 —— 那刻着 “公正廉明” 的独山玉,此刻看着无比讽刺,“当初让你别太急着跟陈总签意向,你偏不听,现在好了,两头得罪!”
良德张了张嘴想辩解,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他知道大哥说得对,自己是被镇西那块地的利润冲昏了头,现在骑虎难下,只能认栽。
就在这时,茶几上的手机突然 “嗡嗡” 狂震,屏幕上 “林少虎” 三个字像道闪电,劈得吴良友心里一紧。
林少虎是局办公室主任,平时除了发通知,连打电话都得挑他有空的时候,这大半夜的来电,绝对没好事。
“喂,什么事?” 他抓起手机,语气里还带着没消的火气。
可听筒里传来的声音,直接让他的火气瞬间凝固。
“吴局!不好了!太平乡那边炸锅了!” 林少虎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还混着刺耳的电流杂音,“炸非法小煤窑的时候,监控拍到有个人影钻进去了!现在洞口塌了,人联系不上了!”
“你说什么?!” 吴良友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手机差点从手里飞出去,“我不是反复强调过,清场必须三遍以上吗?上次安全会怎么开的?你们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震得良德都缩了缩脖子,地上的协议又掉了两张。
“现场负责人说清场的时候真没人!” 林少虎快哭了,“监控离得远,拍得模模糊糊,就一个黑影,看不清是谁,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在里面……”
“看不清?等你们看清了,人都凉透了!” 吴良友吼道,胸口剧烈起伏,“刘猛呢?让他立刻滚去现场!带齐救援设备,不惜一切代价找人!”
刘猛是局里的纪检组长,出了名的认死理,虽然跟他们不是一路人,但办事靠谱,这种时候只能指望他。
“刘组长已经带人出发了!” 林少虎赶紧回话,“但山里信号差,刚打电话没人接,估计是进了深山沟,信号被挡住了。”
吴良友咬着牙没说话,后背的冷汗已经把衬衫浸湿了。
太平乡那几个小煤窑,明着是整治非法开采,实则是为了给新规划的安置小区腾地,顺便搞个避暑民宿项目 —— 这事儿要是因为出人命曝光,别说他这个局长,连县里的领导都得被牵连。
更要命的是,清场手续虽然 “齐全”,但都是走个过场,真要查起来,一查一个准。
“查!立刻查那个黑影是谁!” 吴良友对着电话吼,“是附近村民还是前窑主?太平乡国土所的夏云呢?让他马上核实窑主信息!”
“夏云联系不上!” 林少虎的声音里满是绝望,“他电话一直关机,所里的人说他下午就出去了,不知道去哪儿了。我们查了窑主资料,之前是侯思贵在管,上个月听说转手了,新窑主是谁还没查到。”
侯思贵?吴良友脑子里 “嗡” 的一声。
这名字他有印象,上个月侯思贵提着烟酒来找过他,想让他手下留情,别炸那几个煤窑,说里面还有设备没搬完。
他当时嫌对方烦,直接让保安把人赶了出去 —— 难道是侯思贵怀恨在心,故意钻进去搞事?
“挖地三尺也得把侯思贵找到!” 吴良友的声音发颤,“还有,给刘猛一直打电话,打通为止!告诉他,人必须救出来,活要见人,死……”
“死” 字到了嘴边,他硬生生咽了回去。
真要是死了人,这事儿就彻底捂不住了。
“我知道了吴局,有消息立刻汇报!” 林少虎挂了电话,听筒里只剩下 “嘟嘟” 的忙音。
吴良友瘫坐在沙发上,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手里的手机滑落在地,屏幕磕出一道裂纹。
良德早就吓得站在原地不敢动,脸色比纸还白,嘴里喃喃道:“出人命…… 这要是被纪委知道了……”
“知道又怎么样?现在报上去,咱们俩都得进去!” 吴良友猛地抬头,眼睛红得吓人,“压!必须压下去!”
他抓起桌上的烟,手抖得半天打不着火,良德赶紧凑过去帮他点上,火苗都晃得厉害。
“可、可怎么压啊?” 良德的声音带着哭腔,“刘猛那个人油盐不进,他要是查出清场有问题,肯定会捅上去的!”
“他查不出!” 吴良友狠狠吸了口烟,尼古丁的刺激让他稍微冷静了点,“清场记录、爆破许可、安全交底,所有手续都齐全,都是按流程走的,就算真出人命,也能算成意外!”
他顿了顿,眼神里闪过一丝狠厉:“大不了找个替罪羊,让现场负责人扛下来,给他家人一笔钱,再帮他找个律师,最多判几年,总比咱们俩完蛋强。”
良德听得浑身发抖,他知道大哥说得对,可一想到要让别人替他们顶罪,心里还是发怵。
他想起小时候父亲说的 “做人要凭良心”,现在这话像针一样扎在心上。
“还有安置区和商业地的事,照常推进!” 吴良友又说,语气不容置疑,“明天就让拆迁队动工,别受这边影响。这几块地是咱们翻身的最后机会,绝不能黄!”
他现在就像赌徒,已经押上了全部身家,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可那是一条人命啊……” 良德小声嘀咕,不敢看吴良友的眼睛。
“人命?” 吴良友冷笑一声,眼神里满是麻木,“当年咱爸被合伙人坑得倾家荡产的时候,有人跟咱们讲过人命吗?弱肉强食,这世上本来就是这样!”
他站起身,走到酒柜前,倒了两杯白酒,自己先灌了一杯,辛辣的酒液烧得喉咙疼,却让他更清醒了些。
他把另一杯递给良德:“喝了,压压惊。事儿既然出了,就得扛住,怂了就是死路一条。”
良德接过酒杯,手一抖,酒洒了一半在裤子上。
他盯着杯里的酒,想起二十年前大哥送他去县中,把鸡蛋夹给他的样子,那时候的大哥,眼里全是光,跟现在这个满眼算计和狠厉的人,简直判若两人。
他到底是怎么变成这样的?是钱?是权?还是这圈子里的染缸太黑?
就在这时,吴良友的手机又响了,还是林少虎。
吴良友的心跳瞬间飙到了嗓子眼,他抓起手机,手指都在抖,划了好几次才划开接听键:“怎么样?找到人了?”
听筒里沉默了几秒,接着传来林少虎带着哭腔的声音,像一把锤子狠狠砸在吴良友心上:“吴局……乡政府从村里得到的消息,洞口往里进去两三丈远,塌方已将洞子全部堵死……洞里没有空气,还有瓦斯,如果真有人在里面,应该……应该已经没了……”
“哐当” 一声,吴良友手里的酒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酒液混着玻璃碴子溅得到处都是,吴良德吓得 “啊” 了一声,往后退了两步,撞在沙发上。
吴良友僵在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