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隆元年,四月末。
汴梁城外,旌旗蔽日,刀枪如林,肃杀之气冲霄而起。大宋皇帝赵匡胤御驾亲征,精锐禁军浩浩荡荡,如同一条钢铁洪流,向北方的潞州方向开拔。马蹄声、脚步声、甲胄碰撞声汇成一片沉闷而充满力量的轰鸣,惊起了道旁林间的无数飞鸟。
在这支代表着新生帝国意志的大军之外,远在数十里外一座人迹罕至的山巅之上,一道青衫身影悄然独立,正是一路风尘仆仆、自西域归来的段思平。
他依旧是那副淡然出尘的模样,只是眉宇间似乎多了几分大漠风沙磨砺出的沧桑,眼神也愈发深邃,仿佛能容纳星河流转。他并未刻意运功,但周身气息已与这山川草木隐隐相合,灵觉如同水银泻地,无声无息地蔓延开去,清晰地“看”到了那支北上的雄师,也“看”到了中军那杆最为高大的、象征着皇权的龙纛之下的赵匡胤。
“匡胤……”段思平心中默念,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刚刚返回中原不久,便听闻了赵匡胤陈桥兵变、黄袍加身,并迅速平定内部、登基开国的消息。对于这位义弟的选择,他并无意外,乱世需雄主,赵匡胤确有此气魄与能力。他也得知了大理遣使朝贺,儿子段思英秉承了他的意志,与宋交好,这让他心中颇感欣慰。
然而,潞州李筠叛乱的消息,以及其中隐隐浮现的慕容氏阴影,却让他无法再置身事外。
他感念与赵匡胤昔日的情谊。那段在汴梁竹林论势、黄河边告别、乃至多次并肩御敌的经历,虽时日不长,却颇为投契。赵匡胤赠他的那块刻有“道”字的玉佩,此刻仍在他怀中,散发着温润的气息。他视赵匡胤为友,为弟,如今义弟开创基业,面临首次严峻挑战,更是涉及天下安定的大局,于情于理,他难以袖手旁观。
更重要的是,他敏锐地察觉到,这次叛乱背后,有慕容龙城那熟悉的、阴冷如毒蛇般的气息在搅动风云。
“慕容龙城……”段思平目光微冷。此人智计深沉,执着于复国幻梦,行事不择手段。在汴梁时便多次设计,皆被逍遥子与自己无形中化解。如今他败而不僵,转入更深的地下,竟又勾结李筠,企图利用这场叛乱火中取栗,颠覆这来之不易的新朝秩序,其心可诛!
段思平追求的是武道极致,是破碎虚空的奥秘,对红尘权争本无兴趣。但他深知,若让慕容龙城这等包藏祸心、且掌握诡异武功和势力的阴谋家得逞,必将导致天下再度大乱,烽烟四起,生灵涂炭。这与他内心深处“心怀苍生”的底色相悖,也违背了他希望中原能有一个强有力政权结束乱世的期望。
况且,慕容龙城麾下网罗的武林高手,绝非寻常军旅手段所能完全应付。赵匡胤虽武功高强,麾下亦有石守信等猛将,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那些精通刺杀、用毒、诡异伎俩的江湖败类,在两军阵前可能造成的破坏,有时远超千军万马。
“也罢。”段思平轻叹一声,仿佛做出了某种决定,“红尘万丈,终究难以彻底割舍。此番便再入一回红尘,为你这义弟,也为这初定的天下,扫清一些隐藏在暗处的毒刺吧。”
他并未打算现身与赵匡胤相见。庙堂与江湖,终究有别。他若公然出现,反而可能引来更多不必要的关注和猜测,干扰赵匡胤的军事部署。他选择的方式,是如同一个无形的守护者,悄然随行。
心意既定,段思平的身影便如同化作了一缕清风,从山巅飘然而下,不紧不慢地跟随着远处那支北上的大军。他的速度看似不快,却总能恰到好处地保持着一个既能感知大军动向、又不会被发现的绝佳距离。他翻山越岭,如履平地,身形融入自然,仿佛本就是这山川的一部分。
大军扎营,他便在远处僻静处调息;大军开拔,他便如影随形。他的灵觉始终笼罩着大军核心区域,尤其是中军御帐所在,警惕地感知着任何可能出现的、来自武林高手的异常气息。
他并不知道慕容龙城具体派了哪些人,用了什么手段,但他相信,只要那些人敢露面,以他如今更进一步的修为和对气机的敏锐,必能先一步察觉,并在关键时刻,施以雷霆一击。
这是一场发生在明面战争之下的、无声的守护。赵匡胤在明处,运筹帷幄,指挥千军万马;段思平在暗处,敛息凝神,防范着来自阴影中的毒牙。兄弟二人,以这种独特的方式,再次并肩。
苍茫山野之间,帝国大军滚滚北去,而在无人可见的更高处,一道超越凡俗的目光,正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如同悬于九天的护法神明,等待着涤荡妖氛的时刻。潞州的烽火,不仅关乎王朝命运,也牵引着一位绝世武者,再次踏入这纷扰的红尘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