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如刀,卷过广袤无垠的草原,将枯黄的草屑和雪沫一同扬起,拍打在幽州南院大王府邸厚重的毛毡门帘上,发出沉闷的噼啪声响。府邸内,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北地的严寒,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凝重与肃杀。
南院大王萧挞凛,一身契丹贵族的传统锦袍,外罩一件狼裘大氅,正立于一张巨大的羊皮地图前。地图之上,山川河流细致勾勒,南面中原之地,汴梁、陈桥等要冲被朱砂鲜明标注。他面容粗犷,眼神锐利如鹰,下颌短髯根根如铁,周身散发着久居上位、执掌兵马的雄浑气势。
一名风尘仆仆的探马刚刚被带下去休息,他带来的最新情报,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这位辽国南院权臣的心中激起了层层波澜。
“赵匡胤……陈桥……”萧挞凛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关键词,粗壮的手指在地图上汴梁与陈桥的位置之间缓缓划过。探马回报,后周世宗柴荣确已驾崩,幼主即位,汴梁城内流言四起,“点检做天子”之说喧嚣尘上,赵匡胤率大军驻跸陈桥,意图不明,但军中拥立之势已近乎公开。
这一切,都与潜入汴梁的耶律斜轸此前传回的零星情报相互印证。耶律斜轸刺杀赵匡胤失败,也证实了此人身边护卫森严,且其本身武功极高,非寻常手段可图。
“大王,”一名身着文官服饰的汉人幕僚上前一步,躬身道,“中原剧变,主少国疑,权臣掌兵,此乃天赐良机!是否应即刻奏明陛下,增兵南境,趁其内乱未平,新朝未立之际,挥师南下,夺取幽云故地,甚至直捣汴梁?”
此言一出,厅内几名契丹将领也纷纷附和,面露亢奋之色。他们觊觎中原富庶已久,柴荣在世时北伐的兵锋更让他们怀恨在心,如今似乎正是报复和掠夺的大好时机。
然而,萧挞凛却并未立刻表态。他目光深沉,盯着地图上那片广袤的中原之地,脑海中飞速权衡着利弊。
他想起之前与化名“段尘”的段思平那场短暂却印象深刻的交锋。那人武功深不可测,气度恢弘,绝非寻常江湖草莽,其背后代表的中原武学底蕴,不容小觑。赵匡胤能得此人看重,自身又能力挫耶律斜轸,其武功、谋略、以及在军中的威望,恐怕比情报显示的更为惊人。
“急什么?”萧挞凛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充满威严,压下了厅内的躁动,“柴荣虽死,但后周根基尚在,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赵匡胤若真能取而代之,必是得到了军中大部分势力的支持,其内部整合的速度,未必如我们想象的那般缓慢。”
他走到炭火盆旁,伸出手烤了烤火,继续冷静分析:“此时贸然南下,我们面对的不是一个混乱的后周,而可能是一个在血腥权力交替中迅速凝聚起来、同仇敌忾的新王朝。赵匡胤为稳固帝位,正需立威,我等若去,岂不是正好成了他凝聚人心、转移内部矛盾的靶子?”
那汉人幕僚若有所思:“大王的意思是……”
“静观其变。”萧挞凛斩钉截铁地说道,“传我将令,南面诸军,严守现有防线,加强斥候巡逻,但没有我的命令,绝不可擅自挑起大规模战端。各部兵马,进行轮换休整,保持战力,但暂缓一切预定的南下调动。”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老辣的光芒:“我们要看看,这赵匡胤,究竟能不能坐上那个位置,坐上去之后,又能坐得多稳。也要看看,中原内部,还有多少忠于柴周的力量,会起来反抗他。”
“若是他成功登基,内部迅速平定呢?”一名将领忍不住问道。
“那便与之打交道!”萧挞凛毫不犹豫,“一个新生的王朝,根基未稳,需要时间巩固内部,往往不愿立刻开启大规模边衅。这正是我们与之谈判,索要岁币,重划边界,甚至讨要一些‘好处’的最佳时机。通过谈判桌拿到的东西,有时比战场上用鲜血换来的,更为实惠。”
他看向南方,目光仿佛穿透了墙壁,看到了那场正在酝酿的巨变:“当然,若他登基后内部纷争不断,虚弱不堪,或者在与周边割据势力争斗中损耗过甚……那时,才是我大辽铁骑真正南下,收取渔翁之利的时候。”
“那耶律斜轸将军那边……”幕僚询问道。
“让他继续潜伏,但暂停一切冒险行动。重点收集新朝权力架构、人事任免、军队布防以及内部矛盾的情报。我们要像草原上的狼一样,耐心等待,寻找猎物最虚弱、最没有防备的时刻。”
命令被迅速传达下去。原本有些躁动的辽国南境军队,逐渐恢复了日常的守备和训练,但那种引而不发的压力,却如同乌云笼罩在边境线上。
萧挞凛再次回到羊皮地图前,双手按在案上,身体前倾,如同一头审视着猎物的猛虎。中原的权力更迭,对他而言,既是一个风险,也是一个机遇。他放弃了趁火打劫的短期诱惑,选择了更为老谋深算的战略——静观其变,等待时机,要么从谈判中攫取最大利益,要么在对手最脆弱时给予致命一击。
府外,北风依旧呼啸,卷起千堆雪。而在这南院大王府内,一场基于冷静判断和长远谋划的“静观”,已然开始。辽国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悬在即将诞生的新朝头顶,等待着最佳的下落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