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风带着汴河的水汽,吹得护圣军营地的旗帜猎猎作响。赵匡胤站在辕门前,手里捏着块刚烙好的麦饼,是王氏今早派人送来的,还热乎着,咬下去时,芝麻的香混着麦香在舌尖散开,像她说话时总带着的那点温和笑意。
“将军,都准备好了。”亲兵牵着战马过来,马鞍上捆着枣木棍,棍身新缠了防滑的布条——那是王氏前几日送来的,说南方潮湿,布条浸过桐油,能防潮。
赵匡胤“嗯”了一声,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汴河对岸的王府方向。那里的院墙后,几株蔷薇探出头来,粉白的花瓣在风里轻轻晃,像她鬓边常别着的那朵。三日前接到军令时,他正在演武场完善护境棍法的新招式,柴荣拿着郭威的手谕走来,说淮南的李璟蠢蠢欲动,要他随先锋营先行南下,扫清寿州外围的障碍。
“赵指挥使这就要走了?”
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他猛地回头,王氏就站在不远处的柳树下,穿着件浅碧色的襦裙,手里提着个包袱,裙角沾了些泥点,显然是急着赶来的。晨光落在她脸上,眉尖的痣被晒得发亮,像颗藏在叶间的露珠。
“王姑娘怎么来了?”他把麦饼往怀里塞了塞,手忙脚乱地想去扶她,却想起自己还穿着甲胄,甲叶边缘锋利,又硬生生停住了手。
“家父说你们要南下,”王氏把包袱递过来,包袱皮是用他上次送的那块青布做的,“里面是些伤药,还有两双鞋,鞋底纳了五层布,耐磨。”她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声音轻得像风拂柳,“我……我来送送你。”
赵匡胤接过包袱,入手沉甸甸的。他能感觉到里面药瓶的棱角,还有鞋子扎实的针脚,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又空落落的。他想说些什么,比如“此去凶险,不知归期”,又比如“你多保重,莫要挂念”,话到嘴边,却只变成了干巴巴的一句:“多谢姑娘。”
王氏忽然抬起头,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光:“我知道你们要去淮南。家父说寿州地势险要,李璟的水军厉害,你们得提防着水战。”她从袖中掏出张折叠的纸,“这是我画的寿州城防图,听去过的商人说的,不一定准,你……你看着用。”
图纸上的线条歪歪扭扭,却把城门、护城河的位置标得清清楚楚,旁边还用小字写着“西门外有浅滩,可藏兵”。赵匡胤想起先农坛那日,她指着夜鹭翅膀说出的疑点,忽然明白,她为了这张图,定是跑了不少路,问了不少人。
“我会好好收着。”他把图纸小心翼翼地折好,塞进怀里,紧贴着那块麦饼,“此去……不知何时能回。汴京的事,还要劳烦姑娘和王大人多照看。”
“你放心。”王氏的目光落在他的护境棍上,“你的棍法厉害,定能平安回来。我……我会在汴河岸边种些柳树,等你回来时,说不定都长成树荫了。”
赵匡胤的心猛地一颤。他见过汴河岸边的老柳树,树龄长的,要两人合抱才能围住。种柳树,是盼着他平安归来,盼着来日方长。可战场之上,刀剑无眼,今日一别,或许就是永诀。他张了张嘴,想说“不必等”,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他舍不得这念想,舍不得这双望着他的、带着期盼的眼睛。
“等我回来。”他听到自己说,声音有些发哑,“等平定了淮南,我……我来给你浇水。”
王氏的脸颊泛起红晕,像被晨光染透的蔷薇花瓣。她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只是往后退了两步,站在柳树下,望着他。
“末将赵匡胤,告辞!”他翻身上马,枣木棍在马鞍旁轻轻晃动。
“一路顺风!”王氏的声音带着些微的颤。
赵匡胤没有回头。他怕一回头,就再也迈不开脚步。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发出“哒哒”的声响,他能感觉到背后那道目光,一直追着他,直到营门的旗帜挡住了视线。
护圣军的队伍缓缓开出汴京,朝着南方行进。赵匡胤勒住马,最后望了一眼城墙上的角楼,那里的旗帜在风里招展,像在为他们送行。他摸了摸怀里的图纸和麦饼,还有那块温热的平安符,忽然觉得肩上的甲胄不再沉重,护境棍法也有了别样的意义——他护的,不只是这疆土,还有疆土后的灯火,灯火旁的人。
队伍转过街角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茶楼二楼的窗边,站着个穿月白长衫的男子。那人手里把玩着枚玉佩,嘴角噙着抹若有若无的冷笑,目光正落在他身上,带着种洞悉一切的锐利。
赵匡胤心里一凛。那是慕容龙城,他的气息很沉,像藏在暗处的鹰,让人莫名地警惕。赵匡胤能感觉到对方身上的敌意,不是针对他个人,更像是针对他所守护的一切。
“将军,怎么了?”亲兵察觉到他的异样。
“没事。”赵匡胤收回目光,握紧了缰绳,“加速前进。”
马蹄声再次密集起来,将那道冰冷的目光甩在身后。他也不知道慕容龙城那冷笑背后藏着什么阴谋,但他知道,前路绝不会平坦。淮南的战火,暗处的窥伺,还有汴河边那片等着他浇水的柳苗,都在等着他去面对。
风从南方吹来,带着潮湿的气息,像是淮南的水汽,又像是汴河的涟漪。赵匡胤望着远方的地平线,那里的天空与大地连成一片,广阔得让人心里发空,又充满了力量。他知道,此去山高水长,凶险莫测,但只要怀里的念想还在,手里的枣木棍还在,他就一定能回来——回到汴京,回到汴河边,回到那个种柳树的人身边。
茶楼二楼,慕容龙城放下窗帘,将那道远去的身影隔绝在外。他指尖摩挲着玉佩上的龙纹,嘴角的冷笑未散。“赵匡胤……”他低声自语,“淮南的水,可比汴河深多了。且看你能不能活着回来。”
窗外的风带着蔷薇的香气,吹进半开的窗,却吹不散他眼底的寒意。这天下的棋局,才刚刚开始,有些人,注定要成为棋子,而有些人,将是执棋者。他饮尽杯中冷茶,目光望向南方,仿佛已看到了淮南战场的硝烟,看到了那片注定要染血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