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门渡的风陡然变得粘稠,像是被无形的胶状物缠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呛人的腥甜。段思平靠在冰冷的岩石上,刚用内力将翻腾的毒性压下少许,耳中便传来细微的“簌簌”声——那是草木枯萎的声响,在这充斥着厮杀余韵的峡谷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抬眼望去,下游的拐角处,一道墨色身影正缓步走来。那人穿着宽大的长袍,袍子上绣着密密麻麻的毒花,每走一步,袍角扫过的地方,岸边的芦苇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蜷曲、发黑,最后化作一碰即碎的焦灰。他手中捧着个莹白的玉瓶,瓶身约莫半尺高,里面盛着的黑绿色液体粘稠如浆,表面泛着油光,仿佛有无数细小的虫豸在其中蠕动。
“厉百川……”段思平的指尖猛地攥紧,指甲深深嵌进掌心。阿萝临终前的话语犹在耳畔,那用生命换来的线索,此刻正化作活生生的威胁,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一步步逼近。体内的“蚀骨散”似乎被这股气息惊动,再次沿着经脉游走,带来阵阵针扎般的刺痛。
赵匡胤将黑陶坛塞进张猛怀里,用眼神示意他带着残兵退到峭壁下的凹穴处——那里至少能避开正面冲击。他自己则握紧断剑,肩臂的伤口在方才的厮杀中再次崩裂,鲜血浸透了战袍,却丝毫没有影响他挺直的脊梁。“此人便是厉百川?”他低声问道,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方才亲卫口中的“主人”,黑袍老者敬畏的“厉先生”,终于露出了真面目。
厉百川在距他们十丈远的地方停下脚步。他的肤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一双眼睛是极浅的碧绿色,此刻正慢悠悠地扫过满地尸骸,像是在欣赏一件满意的作品。“段尘,赵匡胤。”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仿佛能直接钻进人的骨髓,“比我预想的要麻烦些。”
他说话时,随手朝旁边的一块岩石指了指。指尖落下的瞬间,那坚硬的岩石表面忽然冒出细密的黑泡,紧接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蚀、剥落,不过片刻功夫,便化作一滩冒着青烟的泥浆。
张猛带着残兵刚退到凹穴边缘,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握着断矛的手微微发颤。连岩石都能腐蚀的毒功,若是落在人身上……
厉百川像是没看到他们的惊惧,目光落在段思平身上,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听说‘毒手药王’栽在了你的一阳指下?倒是有些本事。只可惜,他练的不过是皮毛。”他晃了晃手中的玉瓶,黑绿色的液体随之荡漾,散发出更浓烈的腥气,“这‘万毒之源’,是我用三十年时间,采百种奇毒,引活人精血炼化而成。一滴入河,十里内鱼虾尽死;一瓶下去……”他顿了顿,碧绿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狂热,“这黄河,便会成为天下最大的毒池。”
“疯子!”赵匡胤怒喝出声,周身气血翻涌,“为了一己之私,竟要让万千百姓陪葬!”
“一己之私?”厉百川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仰头轻笑起来,笑声在峡谷间回荡,带着说不出的诡异,“你们这些人,争权夺利,尔虞我诈,何曾有过半分怜悯?我不过是替天行道,用最纯粹的毒物,清洗这肮脏的世间罢了。”他向前踏出一步,周身的毒气场再次扩张,十丈外的几株灌木忽然发出“噼啪”的脆响,枝干迅速发黑、龟裂,仿佛被烈火焚烧过一般。
段思平的心沉了下去。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气场的霸道——并非传统内力,却能直接侵蚀生灵的生机。阿萝用生命力换来的压制,在这股力量面前,似乎随时可能崩溃。他悄悄挪动脚步,挡在赵匡胤身侧,指尖凝聚起一阳指的气劲,指风掠过空气,带着细微的破空声。
“段兄……”赵匡胤察觉到他的意图,低声道,“不可轻举妄动。”
厉百川显然注意到了段思平的动作,却毫不在意,只是慢悠悠地转动着手中的玉瓶:“你们以为,凭你们现在的状态,还能拦住我?”他的目光扫过段思平泛青的指尖,又落在赵匡胤染血的肩头,“一个中了‘蚀骨散’,一个重伤在身,加上几个残兵……”他摇了摇头,语气里满是不屑,“不够看。”
他再次迈步,朝着黄河水边走去。每一步落下,脚下的岩石都会泛起一圈黑晕,那是毒素渗透的痕迹。岸边的浪涛似乎也被这股力量震慑,拍打岩石的力道都减弱了几分,水面上甚至浮现出一层淡淡的绿色油膜。
段思平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一旦厉百川走到水边,将“万毒之源”倾入黄河,一切都将无法挽回。阿萝的牺牲,弟兄们的鲜血,都将付诸东流。他强压下体内的剧痛,正欲冲出去,却被赵匡胤按住了手臂。
“段兄,等等。”赵匡胤的声音低沉而冷静,“他在故意激怒我们。他的毒功太强,硬拼我们讨不到好。”他看向峭壁的方向,那里有张猛和残兵,还有阿萝的遗体,“我们还有要守护的人,不能冲动。”
段思平猛地顿住。赵匡胤说得没错,他若是此刻倒下,谁来阻止厉百川?谁来带阿萝回家?可看着厉百川越来越近的身影,听着那玉瓶中液体晃动的声音,他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几乎无法呼吸。
厉百川已经走到了水边,浪花溅湿了他的袍角,却在接触到布料的瞬间便化作黑沫。他低头看着奔腾的黄河水,碧绿色的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缓缓举起了手中的玉瓶。瓶塞早已不知何时脱落,黑绿色的液体在瓶口微微晃动,仿佛随时都会滴落。
“再见了,这个污浊的世界。”厉百川的声音带着一丝迷醉,手腕微微倾斜。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段思平忽然看到厉百川身后的峭壁上,一道细微的黑影闪过——那是张猛带着一名擅长攀爬的兵丁,正沿着岩壁悄悄靠近,手中握着捆着炸药的长矛。原来赵匡胤早已暗中示意他们准备后手。
段思平的心猛地一提,下意识地看向赵匡胤。赵匡胤冲他微微点头,右手悄悄握住了腰间的另一柄短刀——那是他最后的武器。
厉百川似乎毫无察觉,依旧专注地看着手中的玉瓶,手腕倾斜的角度越来越大。黑绿色的液体已经漫过瓶口,顺着瓶身缓缓滑落,在阳光下折射出妖异的光泽。
峡谷间的风仿佛凝固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只玉瓶上。段思平屏住呼吸,指尖的气劲凝聚到极致,目光死死锁定厉百川的后心——只要张猛的炸药能分散他的注意力,他便有把握在那一瞬间出手,打掉玉瓶。
赵匡胤也做好了准备,全身的内力汇聚于右拳,肌肉紧绷如拉满的弓弦,只待时机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