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西子湖畔笼着层湿漉漉的雾气,苏堤上的垂柳新叶初绽,嫩黄芽苞沾着晨露,远望似仙人撒落人间的金线。逍遥子信步走在白沙堤上,一袭青衫被湖风鼓起,衣袂翻飞间露出腰间悬着的玉箫与铜铃,步履轻盈如踏云而行。他手中执柄二十四骨紫竹折扇,扇面绘着太极八卦与天干地支的纹样,扇坠是块未经雕琢的天然玉髓,随着步伐轻轻叩击腰间玉箫,发出清越空灵的声响。
行至孤山脚下的茶寮,檐角铜铃随风轻颤,与远处灵隐寺的晨钟遥相呼应。逍遥子拾级而上,见临窗位置已坐满文人墨客,个个长衫博带,案头摆着松烟墨条与薛涛笺。堂倌见他丰神俊朗,眉宇间透着出尘之气,忙引至靠水的雅间。未及落座,便听隔壁传来激辩之声:“天道渺茫,岂是凡人可测?”说话者是个穿戴儒巾的年轻秀才,正与对面布衣老者争论不休。
逍遥子坐下沏茶,指尖抚过建窑兔毫盏温润的釉面。沸水冲入茶壶时腾起袅袅白雾,恰似三潭印月朦胧月色。他忽开口道:“二位所言差矣。天行有常,观星象可知吉凶;地载万物,察地理可明祸福。”话音清朗如溪涧敲冰,惊得二人转头看来。布衣老者瞳孔微缩,起身长揖:“敢问先生尊讳?”
“不过是天地间的闲云野鹤罢了。”逍遥子笑意晏晏,示意二人落座。年轻秀才抱拳追问:“适才闻先生高论,不知可愿指点迷津?在下钱塘江畔无名小生,久仰先生大名。”逍遥子打量他眉宇间英气,又看那布衣老者掌心厚茧,恍然道:“原是严州先生门下高足。你方才说‘天命不可违’,可曾见过钱塘江潮信从不误期?”
年轻秀才一怔,窗外恰好传来远处江潮轰鸣。逍遥子以指蘸茶在案上勾画太极八卦,水痕渐干处显出奇异纹路:“日月盈昃,辰宿列张,看似无常实则有律可循。就像这龙井茶树,看似随意生长,实则根系暗合洛书方位。”他随手摘下一片茶叶放入水中,叶片竟直立旋转,仿佛受无形力量牵引。
布衣老者忽然起身拜服:“老朽研究易理三十载,今日方知天外有天!”原来此人正是两浙路有名的易学大师王元直。逍遥子扶起老人,望见湖面忽起阵风,吹得邻近画舫珠帘乱响,淡然道:“午时三刻当有骤雨,诸位若信,不妨在此共赏。”
果然未到午时,乌云自西山涌来,霎时遮断明媚春光。雨丝初落时细密如烟,转眼间化作倾盆之势。众人惊叹间,逍遥子已推开雕花木窗,任雨水溅湿半幅衣袖。他望着湖面跳跃的水珠,忽然笑道:“这雨势倒似敦煌壁画里的飞天舞袖,刚柔并济方成妙境。”说着伸手接住一滴檐溜,指尖轻弹,水珠竟精准落入正在沸腾的茶壶。
茶寮主人见状端来桂花藕粉羹,逍遥子尝了一口,突然蹙眉道:“明日申时此地不宜泊舟。”众人皆惊,王元直急问缘由。他却指指窗外被雨水打落的海棠花瓣:“花落知多少,水流见深浅。明日潮汐涨落时辰与往常不同,暗流涡旋最是危险。”话音刚落,外面传来码头搬运工的吆喝声,原来确有几艘商船准备趁夜装卸货物。
雨停云散时已近黄昏,湖面浮起金色鳞波。逍遥子结过茶资正要离去,年轻秀才突然跪下捧上自己的文房四宝:“恳请先生赐教!”逍遥子摇头微笑,从袖中取出枚白玉棋子放在少年手中:“棋局成败不在黑白之子,而在执子之人的心性。待你贯通易理之后,可往终南山寻我弈棋。”言罢踏着湿润的青石板飘然而去,身影渐渐融入暮霭之中。
王元直摸着胡须感慨:“此人才情绝非常人,可惜不愿涉足红尘。”年轻秀才凝视着手中温润的棋子,发现底部刻着细小篆文“无为”。远处传来晚钟悠扬,惊起群鸟掠过种满桃树的孤山,粉色花瓣雨般簌簌落下,覆盖了逍遥子留下的脚印。
次日清晨,码头果然发生惊险场面。昨夜停靠的商船因不熟悉水情触礁,幸亏及时弃船逃生。获救的商人找到茶寮,非要重谢预言之人,方知昨日那位青衫先生早已不见踪影。唯有窗台上留着个湿漉漉的茶碗,碗底沉着片完整的梧桐叶,叶脉竟呈罕见的七窍玲珑形状。
此后数日,杭州城流传着青衫先生的传奇故事。有人说他是终南山下来的仙人,有人说他是陈抟老祖的弟子,更有人断言他就是当年助柴荣大破契丹的军师。茶寮生意因此火爆异常,每日都有文人雅士前来品茗论道,试图邂逅这位神秘的高人。而逍遥子此刻已登上前往苏州的乌篷船,船头挂着用艾草编成的驱邪符咒,随波逐流驶向烟雨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