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裹挟着寒意浸透了铠甲,赵匡胤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望着远处蜿蜒如蟒的官道。马蹄声由远及近,惊起林间宿鸟,数百匹战马喷出的白雾在清晨的薄雾中凝成流动的云团。他握紧腰间的长刀,掌心因用力而发白——这是加入亲兵队后的第一次随军出征,目标直指盘踞在滏阳城的叛军。
郭威策马行至阵前,猩红大氅在阴郁天色下如同一团跳动的火焰。他勒住缰绳扫视整支先锋队,目光停在赵匡胤身上时微微一顿:“赵九,你可敢为全军开路?”声音不大却穿透雨幕,惊得身旁副将手中令旗微微颤动。少年挺直脊梁高声应诺,喉结滚动间带着按捺不住的战意。
叛军依托滏阳城构筑的防御工事远比想象中森严。护城河已被引入壕沟,吊桥高悬,城墙上密密麻麻排满弩机。赵匡胤跟着斥候蹲伏在泥泞的田埂后,看着晨光渐渐照亮城头飘扬的残破旌旗。突然,一支冷箭擦着他耳畔飞过,钉进身后的老槐树,尾羽仍在嗡嗡震颤。
“跟我来!”赵匡胤压低身子窜向侧翼,泥浆溅满破损的皮甲。他们像壁虎般贴着湿滑的城墙攀援,指尖抠进砖缝时的刺痛让他清醒异常。城头上传来零星示警的铜锣声,却被连绵不断的秋雨吞没大半。当他翻越垛口滚进女墙阴影时,正撞见个打盹的守军瘫坐在箭垛旁。
短兵相接的瞬间最考验胆色。赵匡胤反手用刀背砸晕那个惊醒的敌人,夺过他手中的横刀。下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三个巡夜士卒举着火把冲上城楼。少年眼中凶光暴涨,纵身跃起时已抓起两具尸体当作盾牌。刀刃劈砍在尸身上的闷响与惨叫声几乎同时响起,热血溅在他冷峻的脸上,反而激起更炽烈的杀意。
城门处的绞盘吱呀作响,沉重的包铁门板缓缓开启。赵匡胤伏在门洞上方的承重梁上,看着叛军骑兵蜂拥而出。郭威设计的口袋阵此刻显露威力,故意留出的缺口外埋伏着数百弓弩手。当最先头的战马踏进陷阱区的瞬间,他斩断固定闸门的粗麻绳。吨重的城门轰然坠落,将冲锋队列拦腰截断。
混战中赵匡胤完全放开手脚,长刀挥舞成密不透风的光幕。有个使双锤的敌将冲破己方防线,他弃刀换掌,沾满鲜血的双手抓住对方手腕顺势一扭。关节错位的脆响令人牙酸,那汉子痛呼着松开兵器,却被紧跟而来的长矛刺穿咽喉。血雨腥风里,少年忽然悟出些东西——那些看似笨拙的直拳勾腿,竟比花哨招式更能撕裂战场迷雾。
激战持续到暮色四合,赵匡胤拄着卷刃的长刀倚在粮车旁。右臂上的箭伤还在渗血,他却盯着自己颤抖的手指发愣。方才生死关头,身体仿佛自有主张般使出些奇怪架势,既非传统军阵格斗术,也不是江湖把式的套路。远处传来收兵的金鼓声,他胡乱扯下衣襟包扎伤口,脑海中不断回放着白日搏杀的画面。
郭威的大帐燃着熊熊炭火,暖意驱散不了空气中残留的血腥味。主帅抛来个漆盒,里面盛着温热的羊奶酒。“说说看,为何冒险堵住城门?”老人浑浊的目光锐利似鹰隼。赵匡胤咽下口中酒液,喉咙火烧般灼热:“叛军惯于野战,困在城内必乱阵脚。只是……”他犹豫片刻,“末将在拼杀时隐约觉得,寻常武艺到了千军万马之中,反倒成了束缚。”
帐外忽起大风,吹得帘幕猎猎作响。郭威抚掌大笑,震得烛台上灯焰剧烈摇晃:“好!当年本将军初入行伍时,也曾恨不能撕碎这劳什子规矩。”他从案头抽出卷泛黄的兵书掷过去,“明日开始,你每日寅时三刻来这里演武。我倒要看看,你能捣鼓出什么新花样。”
接下来的半月,赵匡胤把自己关在校场角落。他用木棍代替兵器,照着记忆中的厮杀场景反复推演。每当月光爬上演武桩,孤独的影子就在沙地上画出无数奇异轨迹。渐渐地,那些本能般的扑击动作有了章法,进步、侧闪、崩拳,每个动作都带着沙场特有的狠辣。
首次演练那日,郭威背着手站在阶前观看。赵匡胤脱去厚重甲胄,只穿单衣赤足登场。面对车轮战的挑战者,他忽然变了气势——不再追求华丽击杀,而是像头受伤的孤狼,每一次出手都直指要害。当第十七个对手摔出圈外时,老将军的眼睛亮得像发现了宝藏。
“这套路数……可有名目?”郭威摩挲着胡须问道。赵匡胤抹去额头汗水,露出带血的牙齿:“暂叫它‘耕战拳’罢。庄稼汉使锄头犁地的本事,到了战场上兴许有用。”话音未落,帐外骤然响起急骤的马蹄声,传令兵浑身湿透冲进来:“报!契丹骑兵突袭贝州!”
郭威霍然起身,佩剑撞击甲胄发出铿锵声响:“收拾兵器,即刻出发!”转身时却扔给赵匡胤一副牛皮护腕,“戴上这个,别让我失望。”少年接过护腕的手微微发抖,上面还带着老将军的体温。走出大帐时,东方天际正泛起鱼肚白,新的征程已在脚下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