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风禾跨过内门。
巨大的圆柱形结构向上延伸,穹顶彻底没入深邃的黑暗,望不到尽头。
整个空间唯一的光源,来自正中央——
一道笔直的银色光柱,从穹顶垂直落下,精准地笼罩着中央区域。光柱的边缘清晰锐利,与周围的黑暗形成绝对分割,内部漂浮着极其细微的、尘埃般的银色光粒。
半讹兽-Keter-orange-2000,就被禁锢在这道光柱的正中。
季之遥坐在一把造型简约、却透着冰冷质感的铁制椅子上,椅子本身似乎也是某种约束装置的一部分。他的手腕和脚踝被数道发光的束缚带牢牢固定在椅子相应的部位。
他看起来大约二十来岁,穿着收容部统一配发的浅灰色软质便服,布料柔软,却衬得他身形有些清瘦。
黑色的微卷短发,戴着一副金丝眼镜,镜片后面是一双颜色偏浅的眸子。
他的眉毛形状姣好,鼻梁秀挺,嘴唇也偏精致秀气,唇色很淡,微微抿着。整个人的轮廓在清冷光柱的勾勒下,甚至带着一种近乎脆弱的柔美感,像一株被精心放置在玻璃罩中的水仙。
隔着那层流动的银色光幕,他弯起眉眼,笑眯眯的,将他本就柔美的五官渲染得愈发无害,甚至惹人怜惜。
“薛队长,”他的声音响起,清润柔和,如同浸了蜜糖的温水,在空旷的圆柱空间里带着令人舒适的悦耳回响,“欢迎欢迎。”
季之遥歉然道:“真不好意思,这里没什么可招待的,连凳子都没有一把,只能劳烦您站一会儿了。”
“没关系,”薛风禾在标记线外直接席地坐了下来,“说吧,关于血萤怪的线索。”
季之遥轻笑了笑,道:“好的,其实说起来,我和薛队还是老乡呢,我也是土生土长的蓝星人。”
薛风禾神色未动,只淡淡道:“哦?那真是巧了。”
“可不是嘛,”季之遥笑容不变,开始讲述道,“这件事还得从蓝星上的八九十年代说起。那时候……我刚加入‘惊精教’。您大概知道,‘惊精教’就是‘进化回响’公司早年用的名头。”
“那年,他们派我去个叫芦苇村的地方,任务挺简单:把那儿一个老师解决了,我再取代他的位置。”
“我接手第一天上课,就出了点儿……小意外。有个男孩儿早课迟到。我还没来得及说他呢,他一瞧见我,就跟见了鬼似的,扯着嗓子叫唤起来。”
“他说……看见田里的稻草人,长出了红色的、会动的人脸。”
薛风禾微微蹙眉,没接话。
季之遥瞧了她一眼,笑眯眯地继续,语气更随意了:“我那会儿刚入教,人家也防着我,就让我先扮好老师,没说后头要干啥。所以一开始,我也觉着是小孩儿恶作剧,或者想引人注意。”
“我就让他先回座位听课了。”
“结果过了两天,这小孩儿又闹腾起来。这回他说,看见黄豆田里的豆子上也长了人脸。那会儿才春天,豆苗刚种下,离结豆荚早着呢,他却咬死了说有豆子‘熟’了,上头还长了五官,男女老少都有。这种话,谁信呐?”
“我得装个像样老师不是?没办法,课后就跟着这孩子回家,找他爹妈,拐弯抹角提醒他们多陪陪孩子。人爹妈也没当回事。”
“没过多久,”季之遥语调依旧平和,像在聊邻居家的琐事,“另一个班的老师也悄悄跟我说,他班上有个孩子,也开始嚷嚷看见红脸稻草人和人面豆了。”
“那老师——姓王,有点学问——还跟我琢磨呢。”季之遥学着一种探讨的口气,“他说:‘这人面豆,倒好像在古书里瞟到过两眼。《子不语》里写过,赶上战乱凶年,死掉的冤魂会变成田里的黄豆,豆子上长出人一样的眼耳口鼻,表情各式各样,脸上还总带着血印子,像死的时候留下的。可这红脸稻草人……’他直摇头,‘真没听说过。’”
“我们也就吃饭时候随口这么一说,谁都没往心里去。只觉得,保不齐是这俩皮孩子串通好了,编瞎话吓唬人。”
“可又过了一个月,”季之遥笑容里添了点说不清的意味,“说看见红脸稻草人和人面豆的孩子,多了五六个。更怪的是,连村里一些大人,也开始含含糊糊地这么说。”
“这下村里人才真急了。”他语气里带点旁观者的玩味,“都慌里慌张跑去找村里的算命先生。”
“那算命先生名字挺有意思,叫崔琵琶,让人想起‘欲饮琵琶马上催’那句诗。他跟那些慌了神的村民说,会看见这些怪东西,是因为他们‘不敬神’。”
他顿了顿,目光隔着光幕,含笑望向薛风禾,语气温和:“芦苇村那儿,信一个本地守护神,叫‘草萤神’。薛队长……您听过‘腐草为萤’这说法吗?”
薛风禾道:“《礼记·月令》里说‘季夏之月,腐草为萤’。古人以为腐烂的草会变成萤火虫。其实是萤火虫产卵在枯草上,幼虫孵化后从草里飞出来,古人看见,产生了误会。”
季之遥笑道:“薛队懂得真多。不过呢,在古老的华胥神域里头,还真有一种叫‘腐草’的神草。长得像芦苇,修成了就能变成萤火虫的样子,跟鲲鱼变大鹏似的。神明嘛,就是这样千变万化,难以琢磨。凡人记载中的神,也只是管中窥豹,仅见一斑呐。”
薛风禾目光一凝:“所以‘腐草为萤’是真有过的神族历史?草萤神是真的?”
季之遥道:“草萤神在上古华胥神系里,确实存在过。但芦苇村供的那位‘草萤神’……办的事儿,可不太像正神,更偏向……邪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