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在地上投下移动的光斑,昭示着流逝的时间。林风吹过,带着劫后余生的寒意。
巫师们帮着医疗员检查每个人的伤势。莫衡则站在边上看着巫教众人的举动,眼神充满了学术性的探究。嵇逢川背对着众人,望着森林,背影僵硬,不知在想些什么。
就在日落西沉时,那片连光线似乎都被吞噬的幽暗深处,缓缓浮现出一个挺拔修长的轮廓。
他走得不紧不慢,但每一步都踏得极稳。
那头醒目的白发,几缕发丝垂落额前,沾着些许晶莹的露珠或未干的汁液。冷白的肌肤上,颊边有一道细细的、已经凝固的青绿色血痕,如同名贵瓷器上的一道冰裂纹。
身上的衣物有多处破损,尤其是左臂肩袖处,被撕裂开一道口子,隐约可见其下肌肤也泛着淡淡的青绿光泽,那是属于他的、非同寻常的血液颜色。
他的手中,依旧握着那柄古朴苍劲的青铜钺。钺刃上,沾染着些许粘稠的、幽绿的污迹,正顺着冰冷的钺锋缓缓滴落,没入脚下的草地。
他沉默地走出,墨绿的眼瞳平静地扫过全场,没有在意任何人脸上的惊愕与狂喜,目光最终落在薛风禾身上。
没有询问,只是极轻微地颔首。
薛风禾几乎是立刻从石头上弹了起来,几步就冲到了他面前,也顾不上他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冷冽气息,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他横亘着青铜钺的手臂,急切地问道:“你受伤了?”
薛风禾的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手臂肌肉瞬间的紧绷,但仅仅一瞬,那紧绷便悄然融化,仿佛坚冰遇暖。
他墨绿的眼眸如同深潭,此刻清晰地映出薛风禾的倒影,那里面似乎有极细微的波澜掠过,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他顺着薛风禾的视线,抬手,用指尖极其随意地擦过脸颊那道血痕,看了看指尖那抹异色的血迹,语气毫无波澜:“小伤。”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薛风禾攥在手里的那枚青玉钺簪子上。
“收好。”他看着簪子,又抬眼看了看薛风禾,语气带着一种罕见的郑重,“任何时候,都不要轻易离身,更不可交予外人。”
薛风禾一愣,他这话,好像知道自己之前想把簪子递给巫婆婆的举动。
没有责备,只是陈述,却让薛风禾脸上微微发烫,她有些讪讪地“哦”了一声,乖乖把簪子重新插回到发髻上。
巫婆婆走了过来,她的目光在于师青身上停留片刻,带着显而易见的敬意,随后又落在薛风禾身上,那双阅尽世事的眼睛里,似乎明白了什么。
“于先生安然归来,实乃万幸。”巫婆婆语气恭敬,“老身观这位姑娘方才情急,手持上古神器,又得先生如此……维护,想必二位关系非同寻常。”
于师青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那柄散发着苍茫气息的青铜钺在他手中光华内敛,悄然隐没,不知被收于何处。
他微微欠身,姿态优雅却疏离,声音低沉直接:“有劳,能否借宝地暂歇?”
巫婆婆笑道:“于先生客气了。巫教之地,能得先生和姑娘莅临,是山门的荣幸。诸位,请随老身来。”
跟随巫婆婆步入山谷深处,眼前豁然开朗,仿佛瞬间踏入了另一方天地。
谷中与压抑危险的丛林截然不同,繁花似锦,绿意盎然。奇花异草恣意生长,色彩斑斓,错落有致。灵泉潺潺,蜿蜒流过光滑的卵石,蒸腾着淡淡的白色灵雾。
精致的木楼竹舍依着山势和水流零星散布,与自然环境完美融合。
巫婆婆将队伍引至一栋临水而建的两层木楼前。木楼古朴雅致,以未经过多雕琢的原木搭建,覆盖着一些攀援的藤蔓花朵,充满了自然的野趣。
“此处尚算清静,诸位可在此稍作休整。房间足够,请自便。” 巫婆婆语气温和,安排妥当后,便带着弟子们先行离去。
木楼内的房间确实简洁而干净,弥漫着木头与草药的清香。众人经过连番惊吓与奔逃,早已精疲力尽,各自默默选了房间安置。
于师青和薛风禾一同上了二楼。他推开走廊尽头一间房的木门,里面陈设简单,一床一桌一椅,窗外正对着一条飞珠溅玉的小型瀑布,水声淙淙。
他反手关上门,隔绝了外界。
房间内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隐约的水声。
他走到窗边,望着窗外的瀑布。白色的发丝在透入的月光中仿佛晕着一层柔光,挺拔的背影依旧带着惯有的疏离,但那微微放松的肩线,却透露出只有在静谧处才会显露的、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薛风禾走到他身后,轻轻拉住他破损衣袖下的手腕。这一次,他没有丝毫僵硬。
“让我看看你的伤。”薛风禾的声音很轻,带着不容拒绝的坚持。
他沉默了片刻,终于缓缓转过身。墨绿的眼眸低垂,看着薛风禾,没有反对。
薛风禾小心翼翼地帮他脱下那件破损的外衣,露出左臂肩头那道更清晰的伤痕。
伤口不算深,但皮肉翻卷,边缘泛着诡异的青绿色,与他冷白的肌肤形成触目惊心的对比。那青绿色的血液已经凝固,却依旧散发着淡淡的草木清气。
薛风禾倒吸一口凉气。
“没事,”他再次说道,声音比之前更低沉了些,“蝶神法力残留,自愈要更费些时间。”
屋里准备了干净的布和清水,薛风禾仔细地为他清理伤口周围的血污。
他始终沉默着,任由薛风禾动作,那双墨绿的眼眸一直静静地看着她,专注得让人心头发烫。
清理完毕,薛风禾正想着该如何处理这道伤口,于师青却抬手,指尖凝聚起一点极其微弱的青色光华,轻轻点在那狰狞的伤口上。光华流转间,伤口的边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收拢、愈合。
“过来。”他低声说。
薛风禾依言靠近。
他动作熟练而自然,将女孩有些散乱的发丝拢起,认真地用青玉钺簪,为薛风禾重新绾好发髻。
他的手指穿梭在发间,身上散发着一种奇异的、属于他的冷冽沉香,动作轻柔而坚定。
绾好发,于师青的手并未立刻离开,而是轻轻落在薛风禾的后颈,带着安抚的力度。
他带茧的指腹在肌肤上徐徐摩挲,有点痒,薛风禾忍不住动了动脖子,轻笑出声:“别碰那里,有点痒。”
于师青动作微微一顿。
那双向来古井无波的墨绿眼瞳里,情绪被收敛得极快,只余下一点未来得及完全藏起的微光,如同深潭底部一闪而过的星子。
薛风禾带着笑意的抱怨和躲闪的动作,似乎让他意识到了什么。
他停留在后颈的指腹不再摩挲,但也没有立刻收回,只是静静地贴着那片肌肤,像是在感受其下流淌的温热生命感。
眼帘极轻地垂下了,他浓密的睫毛在冷白的肌肤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巧妙地避开了薛风禾的视线。
过了几秒,他才缓缓收回手,动作自然而克制,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个必要的流程。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声音依旧是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