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桃人顺从地弯腰,用它那由木头构成的巨大手掌,小心翼翼却又稳固地将薛风禾托起,放在它宽阔如木墩的肩膀上。
“抓紧!” 于师青看了薛风禾一眼,墨绿的眼瞳中是不容置疑的决断。
下一刻,他猛地转身,面对追兵。
只见他虚空一握,空气中仿佛有无形之力汇聚,一柄造型古朴、气息苍茫的青铜钺骤然出现在他手中。那钺首是威严的青龙兽首,口吐钺刃,寒光凛冽。
青铜钺出现的瞬间,一股肃杀、古老而威严的气息弥漫开来,竟暂时压过了林中狂暴的生灵之气。
他单手持钺,立于队伍最后,白发在狂乱的气流中翻飞,冷白的肤色与暗沉的青铜形成强烈对比,墨绿的眼瞳此刻锐利如隼,紧盯着后方那如同绿色潮水般涌来的藤蔓、虫兽与扭曲的枝干。
“走!” 他头也不回地喝道,声音清晰地传入前方每个人的耳中。
嵇逢川见状,不敢再有任何迟疑,嘶吼着催促队伍跟上那背负着薛风禾的高大桃人。
桃人力大无穷,步伐沉稳,它无视脚下缠绕的藤蔓,粗壮的手臂挥舞间,便将前方挡路的低矮灌木和毒虫扫开,硬生生在绝境中开辟出一条通路。
薛风禾死死抓住桃人肩膀上粗糙的木质纹理,在它奔跑带来的剧烈颠簸中,强忍着眩晕,焦急地扭身向后望去。
来时的路,已彻底被翻涌的绿色淹没。粗壮的藤蔓如同巨蟒般绞缠、拍打,带起呼啸的风声。
扭曲的树枝如同无数狂舞的鬼爪,撕裂空气。密集的毒虫汇聚成黑压压的云团,发出令人齿酸的嗡鸣。整个森林仿佛化作一张贪婪的、准备将所有人彻底吞噬的巨口。
而在这片毁灭浪潮的最前端,那道白色的身影,显得如此单薄,却又如同不可逾越的礁石。
于师青手持那柄古朴苍劲的青铜钺,且战且退。
他的白发在狂乱的气流中肆意飞扬,与他冷静到近乎漠然的神情形成残酷的对比。冷白的肌肤上,不知何时溅上了几点不属于他的、或是幽绿或是暗红的汁液,如同雪地中绽开的妖异之花。
那柄比他还要高的青铜钺在他手中举重若轻,钺首的青龙兽首仿佛活了过来,在每一次挥动中发出无声的咆哮,荡开一圈圈青蒙蒙的涟漪。
桃人飞快地向前奔逃,于师青的身影最终被森林吞没了。
“手哥!”薛风禾忍不住大喊。
但她的声音在森林的咆哮面前不值一提。
大桃人肩负着薛风禾,带着残存的队伍,终于冲出了那片噩梦般的巨木林边界!刺眼的阳光洒下,让人一阵眩晕。
但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未来得及升起,心便再次沉入谷底。
拘缨蝶神的惩罚,并未因队伍离开森林而止步!
无数燃烧着青白色光焰的藤蔓如同附骨之疽,从林间激射而出,如同一条条复仇的毒蛇,继续缠绕、穿刺而来。
嵇逢川等人面露绝望,刚刚脱离林海的他们,几乎没有了抵抗的力气和意志。
就在此时,一阵空灵、古朴的笙簧之音,突兀地响起。
为首是一位穿着繁复古巫服饰的老婆婆,她头发银白,梳成古老的发髻,插着鸟羽和骨簪,脸上覆盖着彩绘的木刻傩面,面具后的眼神沉静如古井。
她手中捧着一只竹笙,正专注地吹奏。
她的身后,跟着八位同样戴着各式傩面、穿着华丽巫袍的古巫师,有男有女,手持各种骨笛、陶埙、龟甲响器等古老乐器,一边吹奏,一边踏着一种缓慢、诡异而又充满力量的傩舞步伐。
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带着一种沟通天地的古老韵律,口中吟唱着语调奇异的巫曲,那歌词无人能懂,却仿佛直接在与这片天地、与那愤怒的神裔进行对话。
那些狂暴追击的光焰藤蔓,在触及到笙簧声波与巫舞荡开的无形涟漪时,如同被驯服的巨蟒,动作迅速变得迟缓,表面的光焰也黯淡下去,最终恢复了从容,缩回了森林边缘。
老婆婆停止了吹奏,她缓缓取下傩面,露出一张布满皱纹却异常安详的脸庞。
她的目光扫过这群狼狈不堪的幸存者,最后,那深邃的目光落在了薛风禾的身上。
大桃人把薛风禾从肩上放了下来。
老婆婆微微颔首,声音苍老而平和:“拘缨之怒,非比寻常。能引动桃人,惊扰蝶神……孩子,你,和你的同伴,究竟是何人?”
薛风禾道:“婆婆,能否之后再解释?我们还有同伴在林子里……”
老婆婆望向她身后的森林,道:“恕老身直言,只怕他是凶多吉少了。”
薛风禾怔住。
随即,老婆婆的目光微微一凝,落在薛风禾脑后,那枚材质特殊、样式古朴的簪子上。
“你这簪子……” 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种难以言喻的郑重,甚至是一丝……敬畏?
薛风禾心想着于师青的安危,见她问起,几乎是下意识地,不假思索地将那枚簪子从发间取下,递到她面前:“婆婆您看,这簪子有什么特别吗?如果您需要……”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老婆婆并没有伸手去接。
她,以及她身后那八位巫师,在看到薛风禾递出的簪子时,脸色齐齐一变。
下一刻,在薛风禾惊愕的目光中,老婆婆竟后退半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巫袍,然后对着她手中那枚看似古朴素雅的青玉钺簪,无比恭敬地、深深地躬身一拜!
她身后的八位古巫师,亦同时动作,齐刷刷地朝着簪子的方向,躬身行礼,姿态谦卑而虔诚,仿佛在觐见某种至高无上的存在。
这突如其来的大礼让薛风禾手足无措,拿着簪子的手僵在半空。
“别这样!婆婆,你们别这样!” 薛风禾慌忙上前,伸手去扶那位年迈的婆婆。
老婆婆在薛风禾的搀扶下直起身,但她看向簪子的目光依旧充满敬畏,她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孩子,你可知,你手中所持,究竟是何物?”
薛风禾愣了一下,道:“这是我同伴送我的,他说这是护身法器,哦对了,他叫于师青,就是他为了掩护我们断后,现在还被困在林子里没出来!”
“于师青……” 老婆婆缓缓重复着这个名字,那双阅尽沧桑的眼睛里似乎有极其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
“孩子,你这位同伴,送你的可不是寻常的护身法器。而是与四大神兽始祖之一,毛犊神兽,力量同源的神器。”
婆婆目光再次转向森林,眼神变得深邃起来:“你那同伴,能将此物赠你……他绝非寻常之人。或许……”
经过简单交谈,薛风禾得知老婆婆姓巫,是前方山谷中巫教的教主。
有了她的肯定,队伍决定在山林外面等待一个时辰。
如果一个时辰后,于师青还没出来,巫婆婆再施展巫术帮忙找人。
众人散落在草地各处坐着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