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炎谷外围,火蜥蜴坡下。
甲三握刀的手青筋毕露,刀锋上已沾染了黑红粘稠的液体——既有黑水部战士的血,也有尸傀体内腐臭的浆液。他身边的暗卫只剩四人还能站立,人人带伤,背靠着几块滚烫的巨石,喘息粗重,围成一个濒临破碎的小圈。外围,十余名黑水部战士正虎视眈眈,更外围,那些被骨笛催动、动作僵硬却力大无穷的尸傀,正缓缓收紧包围,暗红色的眼珠在火光映照下毫无生气,只余残忍的杀意。
他们本只是按计划进行袭扰,制造混乱以便林肃那边行动,却不料对方反应如此迅捷,且营地中竟藏有尸傀和黑袍巫师!一个不慎,反被咬住,陷入重围。
“头儿,箭矢快用尽了,驱虫粉也撒得差不多了。”一名暗卫低声急促道,他的左臂被尸傀抓出三道深可见骨的口子,伤口边缘已经开始发黑溃烂。
甲三咬牙,目光扫过战场。必须突围,否则今日就要交待在这里。但对方的阵型严密,尸傀堵死了最易逃脱的几个方向,那个吹笛的黑袍人躲在战士身后,位置刁钻。
就在他心念电转,准备硬闯尸傀较少的左侧,拼死一搏时——
一声清越的剑鸣,如同裂帛,突兀地穿透了嘈杂的厮杀与诡异的笛声,从侧上方的岩壁方向传来!
紧接着,一道乌光如流星坠地,直插战场核心!乌光所过之处,那些凶悍扑击的尸傀竟发出畏惧的嘶鸣,动作迟滞,甚至下意识地躲避!是“乌啼”剑!
甲三精神大振:“将军!”
只见林肃的身影如同苍鹰搏兔,从一块高耸的赤岩上一跃而下,手中“乌啼”划出一道凛冽的弧线,剑气纵横,竟将挡在前方的两具尸傀拦腰斩断!断口处黑烟嗤嗤作响,竟无血液喷溅,只有腐肉碎骨。
“随我冲!”林肃低喝一声,剑势不停,直扑那吹笛的黑袍人!所谓擒贼先擒王,尸傀受控于笛声,解决了控尸者,这些怪物不足为惧。
黑袍人显然没料到斜刺里杀出如此强援,且对方手中兵刃竟能克制尸傀!他笛声一乱,急忙闪身后退,同时挥舞骨笛,口中念诵起急促古怪的咒文。随着咒文,他周身弥漫起淡淡的黑气,几具离得近的尸傀嚎叫着扑向林肃,速度比之前更快几分。
然而林肃去势不减,“乌啼”在他手中仿佛活了过来,剑光吞吐,精准地刺入一具尸傀的眼眶,手腕一绞,那尸傀头颅内的暗红光芒顿时熄灭,颓然倒地。他脚步一错,避过另一具尸傀的扑击,剑锋回撩,削断了其膝关节。
动作行云流水,狠辣精准,竟在尸傀群中硬生生撕开一道缺口!甲三等人见状,鼓起余勇,紧随其后,刀光霍霍,将试图合围的普通黑水战士逼退。
黑袍人见林肃势不可挡,眼中闪过一丝惊惧与怨毒,忽然将骨笛指向身边一名黑水战士,口中咒语一变!那战士身体猛地一僵,脸上露出极度痛苦的神色,眼中神采迅速消退,皮肤变得灰败,竟在短短几个呼吸间,气息大变,低吼着转身,挥舞武器朝着自己的同伴砍去!他竟然被瞬间转化为一具新的、受黑袍人控制的尸傀!
这诡异恐怖的一幕,让其他黑水战士也骇然色变,攻势不由得一缓。
林肃眼神更冷,这邪术果然歹毒无比,竟能生生夺人神智,炼化为傀!他脚下步伐更快,几乎化为一道虚影,直逼黑袍人!
黑袍人连连后退,不断催动转化和原有的尸傀阻拦,但“乌啼”的克制之力对这些阴邪之物影响太大,林肃又身法灵动,剑法精妙,竟被他一路突破,眼看剑尖就要触及黑袍!
“圣使不会放过你!”黑袍人发出一声绝望的尖啸,猛地将手中骨笛掷向林肃,同时身体爆开一团浓郁的黑雾,就要故技重施,借雾遁走!
林肃早有防备,一剑劈开骨笛(骨笛应声而裂),左手早已扣在怀中的一枚暗器(得自暗卫的破甲锥),内力灌注,闪电般射入黑雾之中!
“噗!”一声闷响,黑雾中传来一声惨哼,遁走的速度明显一滞。林肃岂容他再逃,身形急掠,剑光如匹练,刺入黑雾!
黑雾剧烈翻腾,随即迅速消散。原地,黑袍人踉跄后退,胸前插着那枚破甲锥,面具下的眼睛瞪得滚圆,充满了不甘与难以置信。林肃的剑尖,已点在他的咽喉。
“说!‘圣使’在哪?你们打算如何取得离火之精?血祭计划详情如何?”林肃声音冰冷,剑尖微微用力,刺破皮肤,渗出血珠。
黑袍人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却咧嘴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用尽最后力气嘶声道:“你们……阻止不了……圣教……万蛊之母……终将苏醒……所有人都要……陪葬……”话音未落,他眼中最后一点光芒熄灭,头一歪,气绝身亡。他的身体迅速干瘪下去,皮肤下似乎有无数细小的东西在蠕动,随即化为一滩腥臭的黑水,连骨头都没剩下,只有那件黑袍和破碎的面具残留。
竟是自毁禁术,防止被擒获逼问!
周围的尸傀随着控尸者死亡,纷纷僵立不动,随即如同失去提线的木偶般瘫倒在地。剩余的黑水部战士见首领惨死,尸傀失效,又见林肃等人悍勇,早已胆寒,发一声喊,四散逃入黑暗之中。
战斗骤然停止,只留下满地狼藉和浓重的血腥、焦臭、腐坏混杂的气味。
林肃收回“乌啼”,剑身依旧清亮,不染污秽。他快步走到甲三身边:“伤亡如何?”
甲三清点人数,神色黯淡:“阵亡两人,重伤一人,其余皆带伤。是我大意了,没想到对方营地有如此布置。”
林肃拍拍他肩膀:“非你之过,敌人狡诈,且邪术诡异。此地不可久留,黑水部逃兵很快会引来更多人。带上伤员和牺牲兄弟的遗物,我们立刻返回鹰嘴岩下的临时营地。我有重大发现。”
众人迅速收拾,搀扶着伤员,借着夜色和地形的掩护,悄然撤离了火光冲天的火蜥蜴坡。途中,林肃简要将发现离火之精和古老山洞阶梯的事情告知了甲三。
“离火之精竟真有守护异兽?还有那条暗道?”甲三听完,既惊且喜,“将军,看来取得此物,绝非蛮力可为。我们是否等岩卡的消息?他或许知道些古老传说或方法。”
“正有此意。”林肃点头,“先回营地休整,处理伤势,等待岩卡。同时,我们需派人监视火蜥蜴坡和可能通往炎谷深处的其他路径。‘圣使’的人必定也在寻找进入之法,我们不能落后。”
当他们终于回到相对隐蔽的营地时,天色已近拂晓。经历一夜激战与攀爬,众人皆疲惫不堪,但林肃带来的希望,又让所有人精神为之一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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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萧谨言风尘仆仆,终于抵达京城外一处不起眼的农庄。这是他多年前暗中布下的一处秘密据点,连太子也未必知晓。两名影卫如鬼魅般无声融入农庄的阴影中,进行最后的警戒确认。
庄内,早已接到飞鸽传书的心腹管事迎出,将萧谨言引入一间地下密室。
“王爷,您终于回来了!”管事是个精瘦的中年人,姓吴,原是萧谨言母妃宫中的旧人,忠心耿耿。“宫中情况,确如密信所言,万分危急!陛下已被太子以炼丹养病为由,软禁在‘养心殿’,除了太子指定的御医和那几个来历不明的‘仙师’,谁也不得近前。皇后娘娘几次求见,都被挡回。几位老王爷和重臣上书,也被太子以‘陛下需要静养,勿扰圣躬’为由驳斥。”
萧谨言一边接过热毛巾擦脸,一边听着,眼神越来越冷:“太子近日频繁接触冰窖?”
“正是!”吴管事低声道,“太子以‘为丹炉取极寒之水’为由,命内务府将冰窖的钥匙和日常管理权交给了他的一个亲信太监。那太监带人进去过几次,每次出来都行色匆匆。我们安插在冰窖外围洒扫的一个小太监说,曾隐约听到里面传出过……像是念咒和铃铛的声音,还有很淡的腥气,不像普通的冰窖。”
玄阴真水!他们果然在打冰窖的主意!甚至可能已经开始着手提取或利用!
“我们的人,能接触到父皇吗?哪怕只是远远看一眼?”萧谨言问。
吴管事摇头,面露难色:“养心殿如今被太子的内卫和那几个‘仙师’带来的人围得铁桶一般,连只苍蝇都难飞进去。我们的人只能在外围打探。不过……三日前,曾伺候过陛下的老太监福公公,拼死传出半句话,说陛下曾短暂清醒,对他含糊说了‘谨言……小心……水……’然后就又被‘仙师’的‘安神香’熏得昏睡过去。”
小心水!这几乎可以确定是指玄阴真水!父皇在如此境地下,仍惦念着提醒他!
萧谨言心中剧痛,怒火与杀意交织。他强迫自己冷静:“太子最近还做了什么?”
“除了控制宫禁和冰窖,太子还以‘整顿京畿防务’为由,将原本戍卫京城的‘龙武军’部分将领调换,安插了自己的人。而且,他似乎在暗中搜集一些……古怪的东西。”吴管事从怀中取出一张纸,上面记录着一些物品名称,“朱砂、水银、铅粉这些炼丹之物自不必说,还有百年以上的阴沉木、处子之血(收集方式不明)、甚至……还有从南疆秘密采购的大批特定药材和毒虫卵。采购渠道极其隐秘,我们也是偶然截获了一小部分货单,拼凑出来的。”
南疆的药材毒虫!这与南疆的“圣蛊计划”必然关联!太子果然已经深陷其中,甚至可能就是“荆棘之眼”在朝中的重要合作者或傀儡!
“京城中,还有哪些力量可用?绝对忠诚于父皇、未被太子渗透的。”萧谨言沉声问。
吴管事沉吟片刻:“皇城司指挥使陆炳,是陛下潜邸时的老人,对陛下忠心不二,但其麾下人员复杂,难保没有太子眼线。执金吾(负责京城治安巡逻)副统领周尧,是已故武安侯之子,武安侯当年对王爷您有提携之恩,周尧此人刚正,或许可信。另外,几位宗室老王爷如礼王、肃王,手中虽无实权,但在宗亲中威望甚高,且对太子近年所为不满。再有就是……执掌部分京营兵马的威远侯,但威远侯是太子妃的叔父,态度暧昧。”
力量对比,太子明显占据优势,尤其是在宫禁之内。萧谨言手中虽有北境精锐正在秘密南下,但远水解不了近渴,且不能公然动用,否则就是授人以“举兵犯阙”的口实。
必须智取,必须快!必须在太子彻底完成对玄阴真水的布置、或者父皇遭遇不测之前,扭转局面!
萧谨言在密室内踱步,烛火将他挺拔的身影投射在墙壁上,摇曳不定。片刻,他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决断。
“吴叔,你立刻想办法,将我回京的消息,秘密传递给陆炳和周尧,但不要提及我的具体藏身地点,只说‘北境鹰已归巢,待机而动’,他们自然明白。同时,设法联络礼王和肃王,告知他们父皇真实境况,请他们联络其他宗亲勋贵,做好准备,但切勿轻举妄动。”
“是!”
“另外,我要知道太子下一次去冰窖或‘丹房’的具体时间。还有,查清那几个‘仙师’的底细和落脚点,越详细越好。”
“奴才明白!这就去安排!”
吴管事匆匆离去。萧谨言独自站在密室中,望着跳动的烛火。京城的水,比平州更深,更浑。这里没有两军对垒的堂堂之阵,只有暗室密谋、人心鬼蜮。一步踏错,便是万丈深渊。
他下意识地抚向腰间,再次落空。乌啼已赠予林肃。此刻,他忽然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将那柄伴随多年的佩剑送出,或许不仅仅是为了助他应对南疆邪术,更是在那自己都未必完全明了的内心深处,寄托了一份超越君臣的深切挂念。
“林肃……平州和南疆,就靠你和六弟了。”他低声自语,仿佛在确认彼此的使命与信任,“京城这里……本王绝不会输!”
他吹熄蜡烛,密室陷入彻底的黑暗。而在黑暗中,靖王的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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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州城郊,黎明时分。
萧璟带着一身狼狈和怒火,终于与被打散的伏兵们在第二集结点汇合。清点下来,运铁小队几乎全军覆没,伏兵也损失了十余人,更让人心痛的是,几名精心培养的暗卫好手也折在了尸傀的突袭下。
“查清楚没有?对方怎么会对我们的埋伏了如指掌?”萧璟脸色铁青,质问负责情报的暗卫头领乙七。
乙七单膝跪地,脸色同样难看:“殿下,属下失职!正在全力追查。对方行动极其周密,显然是得到了我们完整的计划。泄密源头可能有三:一是参与制定计划的将领中有人被渗透;二是负责传递命令的环节出了纰漏;三是……对方有我们尚未掌握的、更高明的窥探手段,比如某种邪术或奇物。”
“邪术……”萧璟想起那些突然从地下钻出的尸傀,心中一阵发寒。这和之前在平州城头、以及北境出现的尸傀如出一辙,定是萧逸和那个“荆棘之眼”的手段。他们竟然能将手伸得这么长,连平州军内部的秘密行动都能精准破坏!
陈老将军闻讯赶来,见到萧璟无恙,松了口气,随即也是面色凝重:“六殿下,此事非同小可。说明‘荆棘之眼’在平州的渗透,比我们预想的还要深,甚至可能就在我们身边,身居不低的位置。诱敌之计已败,对方必然更加警惕,短期内恐怕不会再轻易上钩。”
“难道就放任他们在城外嚣张?还折了我这么多兄弟!”萧璟一拳捶在桌上,实木桌面顿时出现裂痕。
“殿下息怒。”陈老将军劝道,“敌暗我明,急躁冒进正中下怀。当务之急,是内部肃清。必须揪出那个内鬼,否则我们任何行动都可能被对方知晓。靖王殿下离京前,将暗卫指挥权留给了林将军,如今林将军不在,是否可让暗卫全力介入调查?”
萧璟冷静下来,知道老将军说得有理。他想起林肃临行前与甲三等人的布置,点了点头:“好!传令给暗卫丙十二,命他调动所有力量,暗中调查参与昨夜行动的所有人员,从上到下,一个不漏!重点查近期的异常接触、财物往来、行踪疑点。同时,全城暗中戒严,许进不许出,以防那银面首领及其同党逃脱。”
“那城防和应对北狄、萧逸之事?”陈老将军问。
“按原计划,加强戒备,以稳为主。”萧璟揉了揉眉心,感到一阵疲惫,“在三哥回来,或者肃弟那边有突破性进展之前,我们不能再贸然出击了。另外,将昨夜遭遇尸傀袭击的详情,以及对方可能知晓我军内部机密的推测,以密信形式,分别急报三哥和北境大营。”
命令下达,平州城内外顿时笼罩在一片无形的肃杀与自查之中。昨夜的失败像一盆冷水,浇醒了因之前连番小胜而有些发热的头脑,也让所有人更加清晰地认识到,他们面对的敌人,是何等的诡异、强大且无孔不入。
萧璟站在城头,望着渐渐亮起的天色,心中默默道:“三哥,肃弟,你们那边……一定要顺利啊。平州……我先替你们守稳了。”
三方战局,京城暗流汹涌,平州转入守势自查,而南疆,在短暂激战后,似乎迎来了片刻的喘息,却不知更大的危机,正随着“圣使”的下一步动作,悄然逼近炎谷。那藏于炽热深处的离火之精,如同一个耀眼的诱饵,吸引着所有心怀叵测与坚守正义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