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平州已有了凛冬的肃杀。晨光熹微中,林肃登上城墙,寒风裹挟着细雪扑面而来,在玄甲上凝成薄霜。
“北狄主力距此八十里。”靖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递来一卷羊皮地图,“他们的先锋已经摸到了黑水河。”
林肃展开地图,指尖划过墨迹勾勒的山川。这三个月来,平州军经历了脱胎换骨的整顿——淘汰冗员,重整编制,严明军纪。可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刚刚开始。
“他们选了个好时候。”林肃轻声道。粮草将尽,冬衣未至,正是守军最疲惫的时节。
校场上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六皇子萧璟正在操练新编的骑兵队,三个月前那个痞气的少年将军如今眉宇间多了沉稳。他改良了骑兵的冲锋阵型,将重甲骑兵与轻骑混编,既保证了冲击力,又不失灵活。
“六哥进步很大。”不知何时,大皇子萧琰也登上了城墙。他披着墨色大氅,手中捧着刚修订的《平州防务要略》,“我重新核对了各处关隘的守备,调整了轮防时间。”
林肃接过那卷文书,墨迹尚新,条陈清晰。从粮草调配到哨岗布置,无一不细致入微。这位曾经温文尔雅到近乎优柔的皇子,如今处理政务时已有了杀伐果断。
“五弟在改进传令系统。”萧琰指向远处的烽火台,“他发明了一种新的信号烟火,不同颜色代表不同敌情。”
正说着,一阵奇特的琴声从城墙另一端传来。五皇子萧珏坐在敌楼里,面前摆着七张形制各异的古琴。他轮番弹奏,旁边的乐工仔细记录着每段旋律对应的指令。
“他在用音律加密军令。”萧琰解释道,“即便被北狄截获,他们也听不懂。”
林肃颔首。这些改变看似细微,却让平州军的反应速度提升了数倍。
“三弟呢?”
“在工坊。”萧琰无奈一笑,“他说要给所有弩箭都装上特制的箭簇。”
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话。传令兵单膝跪地:“禀将军,巡逻队在黑水河畔与北狄斥候遭遇,伤亡三人。”
林肃眼神一凛:“详细情况。”
“对方只有五人,但身手极好。他们...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待传令兵退下,靖王沉声道:“北狄人从不做无谓的冒险。”
林肃望向茫茫雪原。这三个月太平静了,平静得反常。北狄主力始终在八十里外按兵不动,只有小股部队不时骚扰。这不像那个凶悍好战的民族的作风。
午后,军情司送来密报。林肃在书房仔细翻阅,眉头越皱越紧。
“看出什么了?”靖王推门而入。
林肃将密报推到他面前:“北狄这三个月频繁调动部队,但每次都是虚晃一枪。他们在掩饰真正的意图。”
靖王仔细看过,指尖点在某个地名上:“他们在找通往平州的地下暗河。”
平州城依山而建,城中有数条地下暗河,是重要的水源。若是被北狄找到入口...
“我去看看。”林肃起身。
“等等。”靖王拦住他,“让璟儿去吧。他是骑兵统领,机动性强。”
林肃沉吟片刻,点头同意。这三个月他刻意培养几位皇子独当一面的能力,现在是检验成果的时候。
六皇子接到军令时正在训练新兵。他仔细听完任务要求,立即点齐一队轻骑。
“记住,探查为主,不可恋战。”林肃嘱咐道。
萧璟咧嘴一笑:“放心,我现在惜命得很。”
然而直到夜幕降临,萧璟的队伍仍未归来。林肃站在城墙上,望着漆黑的原野,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
“要接应吗?”萧琰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
“再等等。”
亥时三刻,远处终于传来马蹄声。一队骑兵冲破夜色,为首的萧璟浑身是血,马背上还驮着个昏迷的北狄士兵。
“我们中了埋伏。”萧璟跳下马,声音嘶哑,“他们果然在找暗河入口,还抓了我们几个百姓当向导。”
军医上前为他包扎伤口,林肃这才发现他肩头中了一箭。
“怎么回事?”
“我们找到暗河入口时,他们正在逼迫百姓带路。”萧璟咬着牙,“为了救人,只好硬闯。”
被救回的北狄士兵在严刑拷问下终于开口。原来北狄计划在寒冬最严酷时切断平州水源,同时主力攻城。
“好毒的计策。”萧琰倒吸一口凉气。若无水源,不出三日,平州必破。
靖王当即下令:“立即加强所有暗河入口的守备,设置陷阱。”
“不够。”林肃摇头,“防守永远被动。我们要主动出击。”
众人皆惊。
“你要出击?”靖王蹙眉,“我军兵力不足,守城尚可,主动出击太过冒险。”
林肃走到沙盘前,指尖点在黑水河畔:“他们既然要找暗河,我们就给他们指条路。”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他心中成型。
三日后,一队北狄士兵在向导的带领下,找到了一条“新发现”的暗河通道。通道狭窄,仅容一人通过,但据说直通平州城内。
消息很快传到北狄大营。主帅阿史那摩多疑心重重,派了三批探子确认,得到的回报都是:通道确实存在,守备松懈。
“汉人狡猾,这可能是陷阱。”副将提醒。
阿史那摩多抚摸着弯刀:“那就让他们自作自受。”
他精心挑选了五百精兵,准备夜袭。为防有诈,还特意分兵三路,互为策应。
是夜,月黑风高。北狄精兵悄无声息地潜入通道。为首的特勤忽律是个经验丰富的老兵,他敏锐地察觉到通道过于安静,但建功立业的渴望压倒了他的谨慎。
通道尽头是一处宽敞的地下洞穴,隐约可见通往城内的阶梯。忽律心中一喜,正要下令突击,突然脚下一空。
“陷阱!”他惊呼,但为时已晚。
无数弩箭从暗处射来,惨叫声在洞穴中回荡。与此同时,通道入口被巨石封死。
城墙上,林肃远望着北狄大营的骚动,面无表情。
“确认了,潜入的北狄士兵全部歼灭。”萧璟来报,他肩上的伤还未痊愈,但坚持参加了这次行动。
“做得好。”林肃点头,“现在,该我们出手了。”
就在北狄军心大乱时,平州城门突然洞开。萧璟率领骑兵如利剑般直插敌营左翼,而右翼同时遭到不明部队的袭击。
“哪来的军队?”阿史那摩多又惊又怒。
探子仓皇来报:“是...是靖王的私兵!”
谁也不知道靖王何时在平州附近埋伏了一支精锐。这支生力军的加入彻底改变了战局。
混战中,萧璟一眼看见了北狄的帅旗。他想起三个月前林肃的教导:“擒贼先擒王。”
“随我来!”他大喝一声,率亲兵直取中军。
阿史那摩多见状,亲自迎战。两人在乱军中交手,刀剑相击,火花四溅。萧璟肩伤未愈,渐渐落了下风。
就在阿史那摩多的弯刀即将劈下时,一支羽箭破空而来,精准地射穿了他的手腕。
远处城墙上,林肃缓缓放下长弓。
主帅受伤,北狄军心溃散,终于败退。
战后清点,平州军大获全胜,缴获粮草兵器无数,足以支撑过冬。
庆功宴上,众将欢庆,唯独林肃安静地坐在角落。
“还在想战事?”靖王在他身边坐下。
林肃摇头:“我在想,北狄这次败得太过容易。”
“你是说...”
“阿史那摩多是沙场老将,不该犯这种错误。”林肃目光深邃,“除非,他另有图谋。”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翌日清晨,紧急军情传来:北狄主力不知何时绕到平州后方,攻下了粮道上的重镇——河西。
平州的庆功气氛瞬间凝固。
“我们中计了。”萧琰面色凝重,“阿史那摩多用自己做饵,吸引我们注意,真正的目标是河西。”
河西一失,平州的粮草补给将被彻底切断。
“好一个声东击西。”靖王一拳捶在城墙上。
林肃却笑了:“果然如此。”
众人不解地看着他。
“我一直在等他们出这招。”林肃展开地图,“河西易守难攻,北狄若要强攻,至少要损失五千兵力。但现在...”
他指尖划过一条隐秘的小路:“这里,有一条鲜为人知的山道,可以直抵河西后方。”
萧璟眼睛一亮:“我们要夺回河西?”
“不。”林肃摇头,“我们要将计就计。”
一个更大胆的计划在他心中酝酿。这一次,他要的不是击退北狄,而是彻底重创他们的主力。
风雪越来越急,平州城的灯火在夜色中明明灭灭。真正的较量,现在才刚刚开始。
而林肃不知道的是,此刻的北狄大营中,阿史那摩多抚着包扎好的手腕,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鱼儿上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