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序入深秋,御花园中的菊花开得正盛。这日,靖王在府中设下秋菊宴,邀了几位年轻子弟共赏。林肃与八皇子到时,园中已有了几位客人。
“肃哥哥!”
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林肃转头,看见兵部尚书之女苏婉宁正笑着向他招手。那日在音乐会上,她一曲《春江花月夜》琵琶独奏令人印象深刻。今日她穿着一身鹅黄衣裙,立在金菊丛中,倒像是花中仙子。
“苏小姐。”林肃含笑还礼。
“那日听肃哥哥论琴律,受益匪浅。”苏婉宁眼中闪着真诚的光,“近日我试作了首小曲,不知可否请教一二?”
八皇子在一旁挤眉弄眼,被林肃悄悄拽了衣袖。
三人正说着,忽闻一阵清朗笑声:“好一幅秋日赏菊图!”
只见一位青衫少年信步而来,正是那日在音乐会上以笛声技惊四座的太傅之孙李文轩。他手中执着一支玉笛,眉目间自带风流。
“李兄。”林肃拱手。
李文轩还礼,笑道:“那日与肃兄一叙,只觉相见恨晚。今日特带了新谱的笛曲,想请诸位品评。”
这时,靖王萧谨言从廊下走来。他今日穿着墨绿色常服,外披一件玄色斗篷,少了几分往日的威严,多了几分闲适。
“都到了?”他目光温和地扫过众人,“不必拘礼,随意坐吧。”
园中早已设下席位,各色菊花摆成花径,席间设着茶具、点心。众人依次落座,林肃特意选了离靖王稍远的位置,不料萧谨言却招手让他坐到身旁。
“小肃,来。”萧谨言的声音不容拒绝,却又带着亲切。
萧衍撇了撇嘴〖皇叔怎么能不一视同仁呢!〗这句话他说的小心翼翼没走落一的风声
林肃只得上前,在靖王左侧坐下。八皇子见状,立刻挤到林肃身旁,引得众人轻笑。
茶过一巡,李文轩果然取出玉笛,奏了一曲《秋思》。笛声清越,在秋风中流转,时而如雁过长空,时而如叶落归根,将秋日的寂寥与丰美都融入了音律之中。
一曲终了,众人皆沉醉。苏婉宁轻叹:“李公子笛艺又精进了。”
李文轩谦逊一笑,却看向林肃:“不知肃兄可有指教?”
林肃沉吟片刻:“李兄笛艺已臻化境,只是...其中似有几分难以排解的愁绪?”
李文轩眼中闪过讶异,随即苦笑:“肃兄听出来了。实不相瞒,家父即将外放陇西,不日就要启程。”
众人皆静。太傅年事已高,其子外放,这其中朝堂风云,虽未明说,却已心照不宣。
靖王轻轻放下茶盏:“陇西虽远,却是边防重镇。李大人此去,是为国效力。”
他语气平和,却自有分量。李文轩神色稍缓,躬身道:“谢王爷开解。”
这时,苏婉宁忽然道:“既然如此,不如我们都作一首咏菊诗,为文轩送行如何?”
这提议得到众人响应。八皇子却苦了脸,悄悄拉林肃衣袖:“作诗我最不行了,你可要帮我。”
林肃忍俊不禁,低声道:“你随意作一首便是,重在情意。”
不是这个的,重点在于我脑子不够
众人各自思索,园中一时安静,只闻秋风拂过花丛的沙沙声。
苏婉宁最先成诗,轻声吟道:
“金英凝露冷香侵,独抱秋心对月吟。
不共群芳争艳色,自留清气满衣襟。”
诗才清雅,众人称赞。接着李文轩也吟道:
“西风飒飒动秋光,篱下黄花分外香。
莫道边城无好景,犹堪寄远慰离肠。”
诗中已见豁达,靖王微微颔首。
轮到林肃,他略一思索,吟道:
“霜枝挺秀出尘氛,粲粲金英映夕曛。
不是春华能比拟,此花开后更无群。”
八皇子抓耳挠腮,最后憋出一首:
“秋来菊花黄,请君尝一尝。
好吃又好看,别忘回家乡。”
众人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笑声。苏婉宁笑得直不起腰,李文轩的笛子差点掉在地上,连靖王也忍不住以袖掩面,肩头微微耸动。
八皇子红着脸:“我、我说的是实话嘛!御膳房的菊花糕就是好吃!”
林肃一边笑一边道:“小八这首诗,倒是情真意切。”
笑罢,靖王命人取来纸笔,将众人的诗一一录下。轮到八皇子那首时,他笔尖顿了顿,还是原样写下,眼中带着未尽的笑意。
“今日之会,当留个纪念。”靖王将诗稿递给侍从,“装裱起来,挂在书房。”
这时,苏婉宁从随身绣囊中取出几个小巧的香囊:“这是我用今秋新摘的菊花配以薄荷、艾草制成的香囊,能提神醒脑。望文轩哥哥一路平安。”
她逐一赠送,到林肃时,特意选了一个青底银纹的:“肃哥哥终日苦读,这个给你,读书困倦时闻一闻。”
林肃接过,清香扑鼻,道了谢。八皇子凑过来:“婉宁姐姐偏心,给肃哥哥的格外精致!”
苏婉宁脸一红,作势要打,八皇子早已躲到靖王身后。
夕阳西下时,宴席方散。靖王特意留下林肃:“小肃,陪我再走走。”
二人沿着菊径缓步而行,斜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
“今日感觉如何?”萧谨言问。
林肃如实道:“很开心。只是想到李文轩要离京,又有些伤感。”
萧谨言点头:“人生聚散本是常事。重要的是,相聚时真心相待,分别后不忘情谊。”
他停在一株墨菊前,轻触花瓣:“朝中人事更迭,如同这园中花开花落。你们年少相识的情谊,才是最珍贵的。”
林肃若有所思。他明白皇叔在教他如何看待朝堂风云,如何珍惜真挚友情。
“那日学堂上,你与张夫子论礼,我都听说了。”萧谨言忽然转换话题。
林肃心中一紧,却见皇叔眼中带着赞许。
“说得很好。礼之大者,在通情达理,非拘泥形式。”萧谨言语气温和,“你日渐成长,能独立思考,我很欣慰。”
这是皇叔第一次如此直白地夸奖他,林肃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萧谨言从袖中取出一个小锦盒:“前日得了块徽墨,质地极佳,想着你读书用得着。”
林肃接过,打开一看,是一块雕刻精致的松烟墨,香气清雅。
“谢皇叔。”
萧谨言拍拍他的肩:“去吧,小八还在等你。”
林肃行礼告退,走出几步,回头望去。靖王仍立在菊丛中,墨色身影在秋日夕阳下,莫名显得有几分孤单。
当夜,林肃在书房对着那块徽墨发呆。八皇子蹦跳着进来,手中端着一碟菊花糕。
“喏,特意给你留的。”他将碟子放下,好奇地打量那块墨,“皇叔给的?他今日对你格外好。”
林肃轻轻点头:“皇叔他...其实很孤独吧?”
八皇子难得严肃起来:“皇叔从小就是这样。父皇说,他年少时经历了太多,所以不轻易表露感情。不过...”他凑近低声道,“我觉得皇叔对你是不一样的。”
“为何?”
“他会对你笑啊!”八皇子夸张地说,“你都没看见,今日你作诗时,皇叔看你的眼神,简直像...像父亲看着得意的儿子!”
林肃心头一震,忙道:“别胡说。”
然而心中,却有一处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他想起皇叔日渐温和的目光,想起今日席间那些不经意的关照,想起那块质地精良的徽墨。
窗外,月华如水,秋菊的幽香随风潜入。林肃提笔蘸墨,在纸上缓缓写下:
“金风玉露相逢处,犹记清谈共夕晖。
莫道秋深花事尽,此中真意更依稀。”
墨香与菊香交融,恰如这深秋中,悄然滋长的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