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浓墨,将通往京城的官道吞没。几匹快马如离弦之箭,撕裂沉寂,马蹄声在空旷的野地里敲击出急促而单调的节奏,每一记都仿佛踏在时间的脉搏上,急促而沉重。
萧谨言一马当先,深色的披风在身后猎猎飞扬,如同展翼的夜枭。他脸上的神情被黑暗模糊,只有那双眼睛,在偶尔掠过的星光下,闪烁着比寒星更冷冽、更决绝的光芒。风刀刮过面颊,带来刺痛,却丝毫不能动摇他心中的焦灼与冰冷。
京城,父皇,玄阴真水,太子……这些词汇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头。他几乎能想象出皇宫深处,父皇在药力和阴谋下日渐衰弱的模样,能嗅到那看似平静的宫墙下弥漫的权力腐臭与阴谋血腥。离开平州是冒险,但不离开,则是坐视国本动摇,将整个大靖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身后,两名影卫如同真正的影子,紧紧跟随,无声无息,却将周围一切风吹草动尽收眼底,护卫着他们主上这趟充满未知凶险的归京之路。
【王爷,您一定要平安抵达。】 他在心中默念,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那远在平州、甚至可能已深入南疆绝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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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片星空下,南疆炎谷外围。
温度明显升高,空气中硫磺的气味混合着某种难以言喻的、仿佛烧焦矿石般的味道,吸入口鼻都有些灼热。林肃一行人找到了一处背靠巨大红岩、相对隐蔽且地面温度稍低的凹地,暂时休整。
两名伤员经过处理,情况稳定。甲三派出的哨探已悄然返回。
“将军,”一名哨探低声禀报,“前方约三里,确有一处平缓坡地,符合岩卡描述的‘火蜥蜴坡’。坡上有临时搭建的棚屋和篝火痕迹,人数不详,但至少有一队黑水部战士驻扎,约十五到二十人。我们没有过于靠近,但观察到他们似乎很警惕,营地周围布置了简易的陷阱和预警装置。”
另一名哨探补充:“‘鹰嘴岩’方向我们也远远看了一眼,那是一块突出于炎谷边缘、形似鹰喙的巨大黑色岩石,地势险要,视野开阔,附近暂时没有发现明显的人为活动痕迹。不过,从鹰嘴岩往下看,能清晰看到炎谷内部的部分景象,热气蒸腾,有些地方隐约有暗红色的光芒透出,像是地下的岩浆。”
林肃仔细听着,手指在地图上(简易勾勒的炎谷外围图)轻轻划过。“火蜥蜴坡有驻军,鹰嘴岩暂时安全。岩卡说,从火蜥蜴坡有一条相对好走的沟壑可以深入炎谷,但‘圣使’的人可能也在那里活动。”他看向甲三,“我们时间不多,必须尽快找到进入炎谷深处、接近‘沸水潭’的路径,同时避开黑水部和黑袍人的耳目。”
甲三沉吟道:“将军,火蜥蜴坡的驻军是个障碍,强攻不智,容易打草惊蛇。或许可以设法引开他们,或者……趁夜色,从更险峻但无人看守的其他方向尝试攀爬进入炎谷。只是那样风险极高,炎谷环境本就恶劣,未知区域更多。”
“岩卡提到过‘诅咒’和‘守护灵’。”一名暗卫低声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敬畏。南疆的神秘传说,对这些深入险地的中原人来说,具有不小的心理压力。
林肃想起“乌啼”剑对腐骨蝇和黑袍人邪术的克制,心中稍定。“兵分两路。”他做出决定,“甲三,你带四名兄弟,包括伤员,留守此地,建立隐蔽营地,负责接应和警戒。同时,想办法监视火蜥蜴坡的动向,若有机会,可以制造一些小混乱引开他们,但务必确保自身安全,不要硬拼。”
“将军,您呢?”甲三急问。
“我带上剩下三名身手最好的兄弟,趁现在夜色尚浓,从鹰嘴岩方向尝试寻找进入炎谷的路径。”林肃目光坚定,“鹰嘴岩地势高,视野好,或许能发现其他进入点。若实在找不到,再考虑从火蜥蜴坡方向冒险。我们有‘乌啼’和丹药,应对突发状况的能力稍强。”
甲三知道这是最合理的安排,但让林肃亲自带队深入最危险区域,他实在放心不下。“将军,还是让属下带队去探路吧!您身份贵重,不容有失!”
“我意已决。”林肃摆摆手,语气不容置疑,“我对‘乌啼’的特性更熟悉,应对南疆邪术或许更有把握。此地需要你坐镇统筹,接应岩卡可能带来的消息或援兵,同样重要。记住,若三日内我们没有返回,或者发出紧急信号,你立刻带领所有人撤离,按备用计划,前往北境与王爷汇合,将南疆的情况详细禀报。”
这是最坏的打算。甲三闻言,喉头一哽,知道林肃已抱定决心,只能重重抱拳:“是!将军保重!属下等您归来!”
很快,队伍分作两组。林肃带着三名精挑细选、尤擅攀岩和潜行的暗卫,带足了绳索、钩爪、火折、少量清水和干粮,以及最重要的“乌啼”和仅剩的一颗“清心辟毒丹”,悄无声息地离开营地,向着鹰嘴岩方向摸去。
甲三则带领剩余人员,利用岩石和少量植被,开始构建更隐蔽的营地,并派出岗哨,同时策划着如何对火蜥蜴坡进行有限的骚扰和监视。
夜色中,两个小组如同投入庞大迷宫的不同棋子,开始各自艰险的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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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州城。
萧谨言的悄然离去,只在最核心的几人中知晓。对外,靖王府依旧戒备森严,王旗高悬,每日仍有“靖王手令”和“靖王钧旨”发出,由萧璟和陈老将军具体执行。城防加固、流言管控、内奸排查等事宜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表面上看不出任何异常。
萧璟坐在原本属于萧谨言的书房里,感觉肩上的担子从未如此沉重。他虽然性格跳脱,但并非庸碌之辈,深知平州此刻的安危关系北境全局,更关系到三哥(萧谨言)在京城的行动能否无后顾之忧。他与陈老将军及几位心腹将领商议后,决定在严格执行萧谨言既定方略的基础上,更加主动一些。
“陈老将军,城北乱石坡的‘饵’已经放下,鱼儿也来探过了。我们不能总等着他们来咬。”萧璟指着地图上乱石坡的位置,“我打算,派一支精干小队,伪装成意外得到了更大块‘陨铁’,准备秘密运出平州的样子,选一条看似隐秘实则在我们监控下的路线走。看看能不能把更大的鱼,甚至幕后指挥的家伙引出来。”
陈老将军捋着胡须,沉吟道:“六殿下此计甚妙,但风险也不小。对方狡猾,未必会轻易上钩。而且,一旦交锋,我们必须有把握将对方全部留下,否则后患无穷。”
“所以需要精心布置。”萧璟眼中闪烁着兴奋与谨慎交织的光芒,“人选要绝对可靠,身手要好,更要机灵。路线要精心设计,经过哪里,在哪里可能被拦截,我们伏兵如何布置,如何通信,撤退路线……都要反复推演。这件事,我亲自来抓,请老将军负责稳住城防大局,并配合暗卫,继续深挖城内的‘荆棘之眼’暗桩。”
“好!老朽定当竭力!”陈老将军慨然应允。
就在平州方面紧锣密鼓地布置新的诱敌陷阱时,北境,燕山山脉深处的“葬兵谷”。
夜色下的山谷,比白日更添几分阴森。这里是前朝一场惨烈大战的最终战场,据说当年尸积如山,血流成河,怨气凝聚不散,寻常百姓和商队绝迹多年。谷中怪石嶙峋,在惨淡的月光下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
几道黑影如同狸猫,悄无声息地在一处岩壁裂缝附近活动。他们是萧谨言派来秘密搜寻“星陨之铁”的精锐小队,领头的是一位姓韩的校尉。韩校尉蹲在岩缝前,手中拿着一块鸡蛋大小、泛着幽暗金属光泽、表面有天然奇异涡纹的碎块,眉头紧锁。
“头儿,这真是‘星陨之铁’?”旁边一名士兵低声问,眼中满是好奇。
“八九不离十。”韩校尉沉声道,“质地极重,非金非铁,这纹路也做不了假。王爷那边情报没错,这里果然有。但……”他站起身,用火折照亮岩缝内部和周围地面。
岩缝有明显的新鲜凿痕,周围的碎石有被翻动和激烈踩踏的痕迹,甚至还有几处已经干涸发黑的血迹。
“有人比我们先到,而且不止一方,在这里发生过争夺。”韩校尉语气凝重,“看这痕迹,时间不超过五天。我们得加倍小心,抢走东西的人可能没走远,或者……还有别的人也在盯着这里。”
他收起那块碎片,打了个手势,小队成员立刻散开,呈防御队形,警惕地注视着周围黑暗的山谷。夜风吹过嶙峋的石林,发出呜咽般的怪响,仿佛无数亡魂在低语。
突然,负责侧翼警戒的一名士兵身体猛地一僵,缓缓抬起手,指向斜前方一片漆黑的石笋林。
韩校尉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瞳孔骤缩。
只见那片石笋林的阴影中,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地出现了几个“人影”。它们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姿势僵硬诡异,在月光下,似乎没有脸……或者说,脸上覆盖着某种光滑的、反光的东西。
不是活人!是尸傀!
而且,看那装扮和身形,与之前在平州城头出现的、萧逸控制的尸傀极为相似!
“戒备!”韩校尉低吼一声,刀已出鞘。小队成员瞬间背靠背,武器对外。
然而,那些尸傀并没有立刻扑上来,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在等待什么。紧接着,一个沙哑低沉、带着古怪回音的笑声,从石林更深处传来:
“呵呵……靖王的人?动作不慢嘛。可惜,你们来晚了。星陨之铁,已经属于圣教了。你们……就留在这里,成为这葬兵谷新的养料吧。”
随着话音,更多的黑影从石林后、岩壁上、甚至地下裂缝中缓缓“站”了起来,密密麻麻,竟有数十之众!它们动作僵硬却迅捷,眼中闪烁着幽绿或暗红的光芒,无声地包围过来。
韩校尉的心沉到了谷底。他们只有十余人,面对数十具诡异的尸傀,还有那隐藏在暗处的操控者……绝无胜算!
“发信号!向谷外求援!”他当机立断,同时将手中那块“星陨之铁”碎片用力塞进怀里,“兄弟们,结圆阵,死战!绝不能让他们把东西轻易带走!”
凄厉的响箭带着耀眼的红光冲天而起,在葬兵谷死寂的夜空中炸开,如同滴血的眼泪。下一刻,金属碰撞声、嘶吼声、以及某种令人牙酸的、仿佛骨骼摩擦的声音,在山谷中骤然爆发!
北境的夜色,被突如其来的杀戮点燃。
而此刻,无论是星夜奔驰的萧谨言,南疆险地探索的林肃,还是平州布局的萧璟,对此都一无所知。三条战线上的危机,几乎同时爆发,将所有人拖入了更深的旋涡。
血月之夜的阴影,如同巨大的沙漏,流沙加速坠落,滴答作响,催命迫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