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嘴涧的地形险峻得近乎狰狞。两壁峭立,如巨鹰合拢的喙,只余中间一道窄窄的通道。深秋的寒风在峡谷中呼啸,卷起枯叶与沙尘。
大皇子萧琰立于涧顶,俯瞰着脚下那条蜿蜒的小道。三天前,他依照林肃的计策,率两千精兵在此设伏。巨石、滚木、火油皆已备齐,弓箭手埋伏在岩壁的缝隙间,如同静待猎物的毒蛇。
“探马回报,北狄主力距此还有二十里。”副将低声禀报。
萧琰颔首,目光依旧紧锁着谷底。这三天,他将鹰嘴涧的每一寸土地都勘验了数遍。何处可设绊马索,何处可藏伏兵,何处可断敌退路,皆了然于胸。这本该是万无一失的布局,可不知为何,他心中总有一丝难以言喻的不安。
“殿下,一切准备就绪。”又一名将领来报。
萧琰收回思绪,声音沉稳:“传令下去,没有我的号令,任何人不得妄动。”
他想起临行前林肃的嘱咐:“阿史那摩多狡诈如狐,绝不会轻易入彀。大殿下在鹰嘴涧,见机行事最为要紧。”
当时他并未完全理解这句话的深意,此刻却忽然明白了——林肃早已料到,事情不会如此顺利。
果然,半个时辰后,探马带回一个意外的消息:北狄主力在十里外突然转向,改道西行,避开了鹰嘴涧。
将领们面面相觑,副将急道:“殿下,是否要移师追击?”
萧琰凝望着远方的尘烟,缓缓摇头:“不,我们按兵不动。”
“可是...”
“这是佯动。”萧琰语气笃定,“阿史那摩多在试探。”
正如他所料,两个时辰后,北狄主力去而复返,再次朝着鹰嘴涧方向行进。这一次,他们的速度明显放缓,先锋部队在涧口徘徊不前,显然是担心中伏。
“果然狡猾。”副将倒吸一口凉气,“若非殿下明察,我们险些中计。”
萧琰不语,只是静静观察着北狄军的动向。他发现这支军队虽作主力打扮,但阵型松散,旗帜也不够齐整。
“这不是主力。”他忽然道,“是疑兵。”
话音未落,又一匹探马疾驰而来,气喘吁吁:“禀殿下,发现另一支北狄军队,约万人,正从北面的野狼谷绕行!”
众将哗然。原来阿史那摩多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以疑兵吸引注意,真正的精锐却另择他路。
“好个阿史那摩多。”萧琰冷笑,“可惜,你低估了平州。”
他早已料到北狄会有此一招,在野狼谷也设下了埋伏。只是那里兵力不足,恐怕难以全歼敌军。
“殿下,是否分兵支援野狼谷?”副将请示。
萧琰沉思片刻,摇头道:“不,我们等。”
“等什么?”
“等一个信号。”
与此同时,林肃与靖王刚刚肃清北狄大营的残敌。
“报——北狄主力兵分两路,一路佯攻鹰嘴涧,一路取道野狼谷!”
林肃与靖王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
“阿史那摩多果然没让我们失望。”靖王肩头的箭伤还在渗血,声音却依旧沉稳。
林肃快步走向地图,指尖划过野狼谷的位置:“野狼谷的伏兵只有五百,挡不住万人精锐。”
“要不要派兵增援?”
林肃摇头:“来不及了。”他目光闪动,“不过,我们可以换个打法。”
他召来传令兵:“通知五殿下,可以开始了。”
平州城头,五皇子萧珏收到信号,深吸一口气,手指抚上琴弦。
下一刻,激昂的琴声破空而起。这不是寻常的《破阵乐》,而是一首更加古老、更加神秘的曲调。音波在群山间回荡,仿佛有着某种奇异的穿透力。
鹰嘴涧上,萧琰听到这特殊的琴音,精神一振:“来了!”
这是他与林肃约定的信号——五皇子的琴声不仅是为了迷惑敌人,更是一种特殊的传令方式。不同的曲调代表不同的指令。
“全军听令!”萧琰高声道,“放弃鹰嘴涧,急行军赶往黑石崖!”
将领们虽不解其意,但军令如山,立即执行。
原来林肃早已推算出,若北狄避开鹰嘴涧,最可能的替代路线就是经由野狼谷,再从黑石崖折返。他在那里布下了真正的杀招。
一个时辰后,当北狄精锐费尽周折穿过野狼谷,以为已经绕过所有埋伏时,却在黑石崖遭遇了严阵以待的平州军。
阿史那摩多骑在战马上,望着崖顶的“萧”字大旗,脸色铁青。
“中计了!”
此时萧琰已占据地利,居高临下。但他没有立即发动攻击,而是下令:“放他们过去。”
副将大惊:“殿下,这...”
“执行命令。”
北狄军忐忑不安地通过黑石崖,发现竟无人阻拦,更加疑神疑鬼。阿史那摩多老谋深算,心知必有蹊跷,下令全速前进。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走出山谷时,后方突然传来巨响——退路被截断了!
直到这时,萧琰才下令发动总攻。滚石、檑木如雨而下,箭矢遮天蔽日。北狄军猝不及防,阵型大乱。
阿史那摩多不愧为沙场老将,很快稳住局势,指挥部队强行突围。
惨烈的厮杀持续了整整一个下午。当夕阳西下时,山谷中已尸横遍野。
萧琰清点战果:歼敌四千,俘获两千,其余溃散。而平州军伤亡不足五百。
“大捷!”将士们欢呼雀跃。
但萧琰的脸上却没有喜色。他在战场上巡视,找到了阿史那摩多的帅旗,却不见其本人。
“让他跑了。”副将遗憾地说。
萧琰摇头:“不,他是故意让我们打赢这一仗的。”
众人皆惊。
“你们看,”萧琰指着战场,“北狄主力虽败,但核心精锐损失不大。阿史那摩多用这些兵力做诱饵,必有更大的图谋。”
当捷报传回平州时,林肃的反应与萧琰如出一辙。
“阿史那摩多在哪里?”这是他问的第一个问题。
探马回报:“北狄残部退回河西,阿史那摩多下落不明。”
林肃蹙眉沉思。这一仗赢得太顺利了,顺利得令人不安。
夜幕降临,他独自登上城墙,望着远方河西镇的点点灯火。
靖王来到他身边:“在担心什么?”
“我总觉得,我们漏算了什么。”林肃轻声道,“阿史那摩多不是这么容易认输的人。”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次日清晨,一个惊人的消息传来:北狄一支奇兵绕过所有防线,直扑平州城而来!
而更让人震惊的是,率领这支奇兵的,正是阿史那摩多本人。
原来他早就料到林肃会在各条要道设伏,故意用主力做诱饵,自己亲率最精锐的部队,走了一条所有人都没想到的路——穿越死亡沼泽。
这条路线极其危险,千百年来无人敢尝试。阿史那摩多赌上性命,就是要打平州一个措手不及。
当北狄军的旗帜出现在平州城外时,城中守军不足千人。
真正的危机,此刻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