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英的眼泪浸湿了枕巾,后半夜便再无睡意。她缩在被子里,浑身的骨头像是被拆开又胡乱拼上,又酸又疼,心口更是堵得发慌。窗外的天渐渐泛起鱼肚白,鸡叫的声音从隔壁院子传来,尖锐又刺耳,她却连动一动的力气都没有。
孙有财早已睡得深沉,鼻息粗重,偶尔还嘟囔几句梦话,不知是不是又梦到了那位富家小姐。福英侧耳听着,眼泪又无声地涌了上来。成婚这几年来,她洗衣做饭,下地干活,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可在孙有财眼里,终究抵不过别人一抹温柔的笑。
日子照旧过着,孙有财像是忘了那晚的粗鲁,只是看福英的眼神愈发冷淡,时常对着空气发呆,嘴角还带着莫名的笑意。福英不敢问,也不敢劝,只能默默把委屈咽进肚子里,加倍小心地伺候着。
直到半月后,福英晨起梳头时,猛地一阵恶心,扶着梳妆台干呕起来。她心头一跳,指尖下意识地抚上小腹,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了上来:有惶恐,有不安,还有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期待。她想,若是有了孩子,孙有财会不会对她好一点?
可还没等她把消息告诉孙有财,镇上就传来了动静。听说城里那位之前来村口报亭买报纸的富家小姐,跟着家人来镇上的别院小住,要在这里待上些日子。孙有财听到消息时,正在院子里劈柴,斧头“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眼睛亮得吓人。
从那天起,孙有财像丢了魂儿。每天早早地收工,换上家里仅有的那件还算体面的青布褂子,绕着镇上的别院转圈圈,盼着能再撞见那位富家小姐。福英看在眼里,心一点点往下沉,肚子里的动静越来越明显,她却迟迟不敢说出口。
这天傍晚,福英正在厨房做饭,忽听得院门外传来孙有财兴奋的声音。她端着锅铲走出去,就看见孙有财站在院子里,脸上带着从未有过的热切,手里还攥着一块绣着海棠花的手帕。
“有财,你……”福英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孙有财打断了。他根本没看她,自顾自地摩挲着手帕,喃喃道:“是那位富家小姐的,她掉在路边,我捡着了。明日我就送去,说不定还能跟她多说几句话。”
福英看着他眼里的光,那是从未给过她的模样。她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恶心感再次袭来,她捂住嘴,踉跄着退回厨房,胃里翻江倒海,眼泪却先掉了下来。
夜色又一次笼罩下来,虫鸣依旧,油灯的光影依旧微弱。孙有财揣着手帕,在院子里来回踱步,满脑子都是明日见到富家小姐该说些什么。而厨房的角落里,福英蜷缩在板凳上,手紧紧护着小腹,眼泪无声地淌着,分不清是为自己,还是为肚子里这个来得不是时候的孩子。
晨光照在镇子的青砖黛瓦上,孙有财揣着那块海棠手帕出了门。青布褂子被他连夜熨得平整,头发也用清水抿过,梳得一丝不苟,连脚步都带着刻意的轻快,却又藏不住几分慌乱。
富家小姐住的别院在镇子东头,青砖高墙,朱漆大门,比镇上任何一户人家都要气派。孙有财站在门外,手心攥得冒汗,手帕的边角都被揉得起了褶。他深吸一口气,抬手轻轻叩了叩门环。
开门的是个穿着体面的老妈子,上下打量他一番,语气带着几分疏离:“你是何人?来此何事?”
“我……我是村里的孙有财,昨日捡了你家小姐的手帕,特来送还。”孙有财的声音有些发颤,下意识地挺了挺腰板。
老妈子瞥了眼他手里的手帕,眼神微动,侧身让他进来:“你等着,我去通报小姐。”
庭院里栽着成片的海棠,开得正盛,粉白的花瓣落在青石板上,像铺了层碎雪。孙有财站在廊下,目光不由自主地四处张望,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想着富家小姐会怎么谢他,一会儿又怕自己说错话失礼。
没过多久,就听见一阵轻柔的脚步声。他猛地回头,只见富家小姐穿着一身浅粉色的旗袍,头发松松地挽着,脸上带着淡淡的红晕,比那日初见时更显温婉。
“孙……孙老板,上次忘了自我介绍,小女姓沈,名盈盈。”沈小姐走到他面前,目光落在他手里的手帕上,声音细若蚊蚋,脸颊更红了,像是熟透的桃子。
“小姐,这是你的手帕,昨日掉在路边,我捡着了,特地送来。”孙有财慌忙把手帕递过去,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背,像被火烫了似的,赶紧缩了回来,心跳得快要冲出胸膛。
沈小姐接过手帕,紧紧攥在手里,指尖轻轻摩挲着上面的海棠花纹,垂着眼帘,轻声道:“多谢孙老板,劳烦你特地跑一趟。”
“不麻烦,不麻烦。”孙有财连连摆手,眼睛却舍不得从她脸上移开,“能为小姐效劳,是我的福气。”
这话刚说出口,他就怕自己说得太唐突,正想补救,却见沈小姐抬起头,眼里闪着亮晶晶的光,带着几分羞涩,又有几分认真:“孙老板是个正直人。”
她自小读了不少话本子,里面的书生侠客,多是这般质朴真诚的模样。那日初见孙有财时,他虽穿着普通,却目光坦荡,此刻送还手帕的模样,不由让她想起了话本里“君子如玉”的描述,心底那点朦胧的好感,渐渐蔓延开来,成了挥之不去的念想。
孙有财被她看得浑身发烫,舌头像是打了结,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我……我就是个普通人,小姐过奖了。”
“孙老板不必过谦。”沈小姐咬了咬唇,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声音虽轻,却字字清晰,“我……我觉得孙老板是个可靠的人。”
她说完,再也忍不住,转身快步走到廊柱后,背对着他,肩膀微微发颤,耳根红得快要滴血。
孙有财愣在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反复回味着她的话,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他做梦也没想到,富家小姐竟然会对他说这样的话。
沈小姐平复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转过身,眼神里带着几分坚定:“孙老板,你先回去吧。此事……我会和家父说的。”
“说……说什么?”孙有财愣愣地问。
沈小姐脸颊绯红,却抬着头,认真地看着他:“我想……让家父同意,让你做沈家的上门女婿。”
这话像一道惊雷,炸得孙有财头晕目眩。上门女婿?他一个庄稼汉,竟然能做富家小姐的上门女婿?他几乎以为自己又在做梦,用力掐了一把大腿,疼得龇牙咧嘴,才敢相信这是真的。
“小……小姐,你说的是真的?”他声音颤抖,眼里满是难以置信的狂喜。
沈小姐轻轻点了点头,羞涩地垂下眼:“我素来不喜那些纨绔子弟,孙老板这般真诚可靠,正是我心仪之人。你且等着,我定会说服家父。”
孙有财只觉得心花怒放,连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一个劲地躬身:“多谢小姐!多谢小姐!只要能和小姐在一起,让我做什么都愿意!”
沈小姐看着他憨厚又激动的模样,忍不住抿唇笑了,笑容明艳:“你先回去吧,有消息我会让下人通知你。”
“哎!好!好!”孙有财连连应着,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别院。他攥紧拳头,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孙有财,要发达了!
而别院内,沈小姐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指尖依旧摩挲着那块海棠手帕,脸上的红晕久久未散,脑海里全是话本里才子佳人终成眷属的美好桥段,满心期待着父亲能成全这份“良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