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灶里的柴火快灭了,福英蹲在灶台前,把最后几根茅草塞进去,火苗颤了颤,终于又旺起来。锅里的稀粥冒着热气,米香飘满了空荡荡的屋子——这是娘临走前留给她的半袋小米,她舍不得多放,只抓了小半勺,熬成能照见人影的粥。
她刚盛出一碗,就听见院门外传来“哎哟”声,像是有人在地上打滚。福英端着碗走到门口,看见罗叔蜷在墙根下,手按着肚子,额头上全是汗。
“罗叔,你咋了?”福英小跑过去,把碗递到他面前。
罗叔睁开眼,看见稀粥,喉咙动了动,声音发哑:“英英……叔饿得胃疼,实在撑不住了。”
福英看他难受的样子,没多想就把碗往他手里塞:“罗叔,你喝了吧,这粥能填填肚子。”
罗叔接过碗,几乎是狼吞虎咽地喝了起来,半碗粥没几口就见了底。他抹了抹嘴,眼神却不自觉地往屋里瞟,正好看见灶台上放着的半袋小米——粗布袋子敞着口,金黄的米粒露在外面,在昏暗的屋里格外显眼。
“英英啊,”罗叔搓了搓手,语气比刚才热络些,“你娘走的时候,就给你留了这点粮食?”
福英点点头,把空碗拿回来:“嗯,娘说让我省着吃,等她捎东西回来。”
罗叔“哦”了一声,又看了眼那袋小米,才慢慢从地上爬起来:“那你可得把粮食藏好,这年头,饿肚子的人多。”说完,他又揉了揉肚子,慢悠悠地往村头走,走几步还回头看一眼福英家的窗户,眼神里藏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福英没在意,端着空碗回了屋。她把那半袋小米往柜子里塞了塞。
罗叔刚跨进自家门槛,就捂着还没完全缓过来的肚子,急急忙忙往炕边凑。他媳妇正在缝补破衣裳,见他这模样,头也没抬:“你不是说出去转悠转悠?咋回来脸都变了色?”
“别缝了别缝了!”罗叔一把拽过她的手,声音压得低却透着兴奋,“我跟你说,福英那丫头,现在一个人守着空屋子呢!”
他媳妇愣了愣,手里的针线掉在炕上:“她娘不是带她弟走了?咋没把她带上?”
“谁知道呢!”罗叔往门外瞥了眼,确认没人路过,才接着说,“关键是,那丫头屋里有半袋小米!我刚才饿得胃疼,她还舀了半碗粥给我,我亲眼看见那袋子了,满当当的!”
“半袋小米?”他媳妇眼睛一下子亮了,放下针线凑过来,“真的假的?这年头,谁家还有这好东西!”
“我还能骗你?”罗叔拍了下大腿,语气里带着狠劲,“那丫头才十六岁,又没个大人在身边,咱们就算硬抢,她敢反抗?到时候那袋粮食,不就成咱们的了?”
他媳妇有些犹豫,搓了搓手:“这……不太好吧?毕竟是邻里街坊,传出去人家该说咱们欺负孩子了。”
“说啥说!”罗叔瞪了她一眼,“咱们都快饿死了,还管那些?等过几天,我瞅着天黑,咱们就过去,她一个小丫头片子,就算喊破喉咙,也没人听见!”
他媳妇没说话,眼神却慢慢变了,盯着炕角空空的米缸,手指不自觉地绞着衣角。
天黑透了,村里的狗吠声渐渐歇了,只有风卷着枯叶,在土路上打着旋。罗叔攥着根手腕粗的木棍,他媳妇跟在后面,手里也拎着块石头,两人踮着脚,悄没声地往福英家挪。
“你轻点,别弄出动静。”罗叔回头瞪了媳妇一眼,手指了指福英家关着的木门。
他媳妇咽了口唾沫,声音发颤:“要是……要是那丫头喊人咋办?”
“喊也没人听见!”罗叔压低声音,一脚踹在门上。老旧的木门“吱呀”一声就开了,屋里只点着一盏小油灯,昏黄的光线下,福英正缩在炕角,手里攥着娘留下的半截布鞋。
“你们……你们干啥?”福英吓得往炕里缩,声音都在抖。
罗叔没说话,径直走向灶台,一眼就看见柜子里露着的半袋小米。他伸手就把袋子拽出来,掂量了两下,脸上露出狠笑:“丫头,这粮食,今天归我们了!”
“不行!那是我娘留给我的!”福英扑过去想抢,却被罗叔媳妇一把推倒在地。她刚要爬起来,罗叔的木棍就落在了她背上,“啪”的一声,疼得她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还敢反抗?”罗叔又扬手要打,他媳妇赶紧拉住:“别打坏了,要是让人看见伤,该起疑心了!”
罗叔停了手,却狠狠踹了福英一脚:“再敢嚷嚷,我就把你扔到后山喂狼!”他扛起米袋,又瞪了眼趴在地上哭的福英,“不准跟别人说,不然有你好果子吃!”
两人揣着米袋,急急忙忙出了门,木门被他们随手一甩,重重撞在门框上。屋里只剩下福英,她趴在冰冷的地上,背上火辣辣地疼,眼泪砸在地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她攥着那半截布鞋,小声地哭着喊娘,声音在空荡荡的屋里飘着,很快就被屋外的风声盖了过去。
天刚蒙蒙亮,福英就从地上爬了起来。背上的伤一碰就疼,她却顾不上,揣着娘留下的半截布鞋,一步一挪地往罗叔家走——那袋小米是娘留给她的念想,也是她活下去的指望,她必须要回来。
罗叔家的烟囱正冒着烟,隐约能闻到粥香。福英站在院门外,鼓起勇气喊:“罗叔,把我的小米还我。”
门“吱呀”开了,罗叔探出头,见是她,脸立刻沉了下来:“你这丫头胡说啥?啥小米是你的?”
罗叔媳妇也凑过来,叉着腰喊:“哎哟!大家快来看啊!这丫头年纪小,心咋这么坏?昨天明明是她主动给我家老头子半碗粥,今天倒来讹人了!”
她这一喊,邻居们都围了过来。王婶皱着眉问:“英英,到底咋回事?”
福英攥紧了衣角,声音发颤却很坚定:“是他们昨天晚上闯进我家,抢了我的小米,还打了我!你们看我背上的伤!”她说着就要掀衣服,罗叔却一把推开她:“你少在这装可怜!谁知道你那伤是咋弄的?说不定是自己摔的,想赖到我们头上!”
“就是!”罗叔媳妇抹起了眼泪,“我们家都快揭不开锅了,哪有闲心抢你的粮食?你娘走了没人管,也不能这么欺负人啊!”
邻居们你看我我看你,有人小声说:“罗叔两口子平时虽然抠门,但也不像会抢孩子东西的人。”还有人叹着气:“福英这孩子也可怜,是不是想娘想糊涂了?”
没人相信福英的话。她站在人群中间,看着大家同情罗叔、怀疑自己的眼神,背上的疼好像更甚了,心却比背还凉。
她张了张嘴,想再辩解,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最后,她只能攥着那半截布鞋,慢慢转过身,一步一步往家走。身后的议论声、罗叔媳妇的哭声,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让她忍不住蹲在路边,小声地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