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风卷着雪籽,砸在马车篷上噼啪作响。兰香蜷缩在车角落,怀里揣着个沉甸甸的布包,里面是她趁孙家母子熟睡时,偷出来的银圆、首饰,还有孙婶藏在箱底的半匹绸缎。她肚子高高隆起,每颠簸一下,都传来阵阵坠痛,额上沁出冷汗,却死死咬着唇,不肯哼出一声。
马车驶进梨花村口时,天已经擦黑了。破旧的土坯房卧在雪地里,像一头疲惫的老兽。兰香扶着墙,一步一挪地推开虚掩的木门,屋里黑漆漆的,只有灶膛里残留着一点火星。
“娘?”她轻声唤道,声音沙哑得厉害。
里屋传来一阵咳嗽声,老母亲拄着拐杖走了出来,看见兰香,浑浊的眼睛里瞬间泛起泪光:“香儿?你咋回来了?你不是……”
“娘,我回来陪您过年。”兰香强挤出一丝笑,扶着母亲坐到炕边,把布包递过去,“您看,我带了好东西回来。”
老母亲打开布包,看见银圆和首饰,脸色骤变:“这……这是哪儿来的?你跟娘说实话!”
兰香别过脸,避开母亲的目光,声音低低的:“是我夫家给的,我怀了孕,他们疼我,让我回来看看您。”她不敢说自己偷了东西,更不敢说自己得了不治之症,怕老母亲承受不住。
老母亲将信将疑,却也没再多问,只是拉着她的手,摩挲着她粗糙的指尖:“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娘给你做你最爱吃的白菜饺子。”
兰香的心猛地一揪,眼泪差点掉下来。她想起小时候,家里穷,只有过年才能吃上一顿白菜饺子,母亲总是把最大的那个夹给她。如今,她却要在这样的情况下,陪母亲吃最后一顿饺子。
“娘,我来帮您。”兰香挣扎着站起身,走到灶台边。她的肚子越来越疼,每动一下都像刀割一样,可她还是强撑着,帮母亲择菜、洗菜、剁馅。
老母亲看着她笨拙的样子,眼里满是疼惜:“你歇着吧,娘来就行。你怀着孩子,可不能累着。”
“不累,娘。”兰香笑着摇头,眼泪却在眼眶里打转,“我想跟您一起做饺子,就像小时候一样。”
灶膛里的火越烧越旺,映得兰香的脸通红。她一边剁馅,一边偷偷抹眼泪,心里默念着:娘,对不起,女儿不孝,不能陪您过以后的年了。等您吃完这顿饺子,女儿就带着孩子走了,您就当没生过我这个女儿。
饺子下锅了,一个个白白胖胖的饺子在锅里翻滚着,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兰香扶着母亲坐到桌前,给母亲碗里夹了一个又一个饺子:“娘,您快吃,尝尝女儿的手艺。”
老母亲咬了一口饺子,眼泪掉了下来:“香儿,这饺子真好吃,跟小时候一样。”
兰香也拿起一个饺子,放进嘴里,却觉得苦涩无比。她看着母亲苍老的面容,看着桌上冒着热气的饺子,心里像被堵住了一样,难受得喘不过气。
“娘,您多吃点,吃完这顿饺子,咱们就提前过年了。”兰香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老母亲点点头,又吃了一个饺子,突然抬头看着她:“香儿,你是不是有啥心事?跟娘说说,别憋在心里。”
兰香强忍着眼泪,摇了摇头:“娘,我没事,就是太想您了。”她知道,自己不能再说下去了,再多说一句,她就会忍不住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母亲。
吃完饺子,兰香扶着母亲躺下,给她盖好被子。她坐在炕边,静静地看着母亲熟睡的面容,眼泪无声地滑落。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包,里面是她早就准备好的毒药。
“娘,女儿对不起您。”兰香在心里默念着,“等您醒了,就当我从来没回来过。您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她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母亲,然后转身走出了房门。外面的雪下得更大了,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她的脸上。她扶着墙,一步一步地走向村口的老榆树,肚子里的孩子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不停地踢着她的肚子。
兰香停下脚步,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肚子,眼泪掉得更凶了:“孩子,对不起,是娘害了你。等下辈子,娘一定做个好母亲,好好疼你。”
她打开纸包,将毒药倒进嘴里,辛辣的味道瞬间弥漫开来。她靠着老榆树,缓缓地滑落在雪地里,意识渐渐模糊。雪花落在她的脸上,冰凉刺骨,可她却觉得无比解脱。
远处,传来了老母亲焦急的呼喊声:“香儿!香儿!你在哪儿?”
兰香想回应,却再也发不出声音。她最后望了一眼母亲居住的方向,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然后彻底失去了意识。
雪,越下越大,掩埋了她的身影,也掩埋了这场短暂而悲凉的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