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英的裤腰又松了两指,她把草绳再紧了紧,勒得胃里空落落的疼。清晨的霜气凝在眉毛上,她攥着半块裂了纹的粗瓷碗,站在王阿婆的柴门前,手指冻得发僵。
“阿婆,”她的声音细得像风吹过枯草,“您家……还有剩的粥吗?”
柴门“吱呀”一声开了,王阿婆探出头,看见福英冻得发紫的嘴唇,叹了口气。灶房里飘出微弱的米香,阿婆端来小半碗稀粥,粥水清得能照见人影,几粒米沉在碗底。
“就这点了,”阿婆把碗递过去,声音发颤,“家里只剩这点碎米,煮了给小孙孙垫肚子的。”
福英捧着碗,指尖触到温热的瓷壁,眼泪差点掉下来。她小口啜着粥,米粒在嘴里嚼得格外慢,像是要把这点米香刻进胃里。“谢谢阿婆,”她喝完最后一口粥水,把碗擦得干干净净递回去,“我……我昨天挖的树根,您要不嫌弃,拿点回去?”
王阿婆摆了摆手,塞给她半块硬邦邦的麦饼。“树根我咬不动,你自己留着吧。这饼是上月攒的,你拿着,说不定能撑到明天。”
福英捏着麦饼,站在冷风里,看着王阿婆关上门。她咬了一小口麦饼,干得剌嗓子,却觉得比什么都香。不远处的田埂上,几个孩子在挖野菜,她攥了攥空碗,转身走向下一户人家。
福英的鞋帮裂了道大口子,脚趾在冷硬的泥地上磨得生疼。她望着王婶家糊着旧纸的木门,手心里的粗瓷碗沿硌得掌心生热——这是今天最后一户了,要是再讨不到吃的,昨晚挖的苦楝树根,得嚼到后半夜才能勉强压下饿意。
她抬手叩了叩门,指节轻得像怕惊着什么。“王婶,在家吗?”声音刚落,门“哐当”一声被拽开,王婶叉着腰站在门槛里,三角眼瞪得溜圆。
“又是你这丧门星!”王婶的声音尖得能刺破寒风,唾沫星子溅到福英冻得发红的脸颊上,“还敢来讨饭?我家的米是大风刮来的?滚!再敢站这儿,我就放狗咬你!”
福英攥着碗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饿了好几天的身子本就发虚,可王婶这话像根刺,扎得她心口发疼又发燥。“王婶,”她抬起头,声音比刚才沉了些,带着压不住的颤,“我不是来白讨的。我娘之前托人捎来的粟米,明明是你接了,怎么转头就说没见着?”
王婶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伸手就要推福英:“你胡说什么!谁见你那破米了?我看你是饿疯了,想赖上我家!”
福英被推得一个趔趄,碗“当啷”掉在地上,磕出一道新的裂纹。她盯着王婶躲闪的眼神,肚子里的饥饿忽然被一股气顶了上来:“那粟米是我娘捎给我的救命粮,她自己都舍不得吃!你吞了粮食不算,连口热粥都不肯给我,你良心过得去吗?”
“你个小叫花子还敢教训我!”王婶气得跳脚,转身就要去抄门后的扫帚。福英看着她凶神恶煞的模样,知道再争也没用,捡起地上的破碗,踉跄着往后退。冷风灌进衣领,她摸了摸怀里藏着的半块干硬麦饼——那是早上王阿婆给的,现在成了她唯一的指望。
福英踩着暮色往村西头的破屋走,怀里的半块麦饼早被啃得只剩渣。风卷着枯草打在脸上,她攥着那只裂了口的粗瓷碗,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得走,再待在村里,迟早要饿死。
破屋的门轴早锈了,一推就发出“吱呀”的哀鸣。屋里空荡荡的,只有一张缺了腿的木桌和铺着稻草的土炕,墙角堆着她前几天挖的树根,黑乎乎的,看着就咽不下。她蹲下身,从炕洞里摸出个蓝布小包袱,那是娘走时留给她的,里面只有两件打补丁的旧衣裳。
“娘,我得走了。”她对着包袱轻轻说,声音有些发哑,“村里讨不到饭了,村里人的粮也快尽了,我去镇上看看,说不定能找口活计。”
正叠着衣裳,门外忽然传来轻响。福英抬头,看见隔壁的石头探着脑袋,手里攥着个布包。石头才八岁,瘦得像根芦柴棒,他把布包塞给福英,小声说:“英姐,这是我藏的两个红薯干,你带着路上吃。我娘说,外面坏人多,你要当心。”
福英捏着硬邦邦的红薯干,眼眶一下子热了。她摸了摸石头的头,把包袱挎在肩上,又把粗瓷碗揣进怀里:“石头,谢谢你。等我将来找到娘,一定回来给你带白面馒头。”
石头用力点头,又往后缩了缩:“我娘不让我跟你说话,怕被王婶看见。英姐,你快走吧,天要黑透了。”
福英应了声,最后看了眼破屋。这里虽破,却是她住了十几年的地方,可现在,连这里也留不下她了。
她紧了紧肩上的包袱,转身跨出门槛,晚风裹着寒意扑过来,她却迈开步子,朝着村外的大路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