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到这儿吧，”他停下脚步，眼睛有点红，眼角的皱纹里闪着光。
“等我忙完这阵，立马去毕节找你们，到时候可得给我做酸汤鱼，加双倍木姜子，少一点都不行。”
“保证管够，让你吃到走不动道。”苏锦晨抱了抱他，军大衣上的羊毛扎得人有点痒，像有小虫子在爬。
“五六月份来最好，我们那儿夏天凉快，整个夏天都不用开空调，二十五度顶天了，晚上还得盖被子。
贵州现在可是全国有名的避暑之都，比沈阳舒服多了，你来了就不想走。”
“行，”赵虎拍着他的背，力道大得像要把他拍散架。
“我记着了，记小本本上。到了毕节给我打个电话，用那卫星电话，让我听听山里的鸟叫，听听你们那儿的风声，跟沈阳的不一样。”
往回走时，夕阳正沉入远处的高楼，把天空染成了橘红色，像打翻了的胭脂盒。
夏紫嫣靠在车边等着，手里拎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刚买的烤地瓜，牛皮纸袋子上印着“甜过初恋”四个字。“他走了？”
“嗯，”苏锦晨接过烤地瓜，热气烫得他直换手，左手倒右手。
“跟个孩子似的，非要塞给我他爹留的人参片，说是当年那棵四品叶上的，磨成了粉，用个红绸子包着，硬揣我兜里了。”
他捏了捏口袋，那包参片硬硬的，像揣着块沉甸甸的心意。
紫薇和白芷正把剩下的饺子打包，保鲜盒盖“咔嗒”一声扣紧，闻言探出头，脑袋凑在一起像两只好奇的小鸽子。
“赵哥是不是哭了？我瞅着他转身时拿手擦眼睛呢，袖口都蹭湿了。”紫薇的声音里带着点不确定，手指卷着羽绒服的拉链玩。
“喝多了呗，”夏紫嫣笑着打开车门，金属门把手上凝着层薄霜。
“山里人就这样，心里热乎，嘴上不说，一到离别就掉金豆豆，赶紧上车吧，争取天黑前出沈阳，夜里走高速踏实。”
车子驶离胡同口时，苏锦晨特意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
赵虎还站在红漆门门口，军大衣在风里鼓着，像面小小的旗子，手里不知啥时候多了个军绿色的搪瓷缸，正对着他们的车挥手。
他突然想起长白山的木屋，王老五蹲在门槛上抽着烟袋锅，烟圈在晨光里散开。
想起暗河上的铜钉，三百年的岁月也磨不掉那玉兰花纹；想起护林站的煤油灯，昏黄的光里映着林老头的皱纹。
这些人这些事，像颗颗饱满的种子，落在心里，迟早会发芽，长出片郁郁葱葱的林子。
“锦晨哥，”白芷递过来块烤地瓜，焦黑的皮裂开道缝，露出金黄的瓤，热气丝丝缕缕地冒出来。
带着焦糖的甜香，“赵哥说这是沈阳最甜的蜜薯，在炉子里烤了三个钟头呢，你快尝尝。”
苏锦晨咬了一口，软糯的果肉在舌尖化开，甜丝丝的暖流顺着喉咙往下淌，熨帖得心里都暖和了。
他看向窗外，沈阳的街景正向后退去，霓虹灯次第亮起，像撒了一地的星星，车灯汇成的河流在马路上流淌。
前路还长，山高水远，但身边有这些人，有怀里的温暖，有心里的惦念，就什么都不怕了。
车子驶出沈阳城时，暮色已经像块浸了墨的绒布，从天际线缓缓铺下来，把远山、树林都染成了浓淡不一的灰。
高速路上的车灯汇成两条流动的星河，红色的尾灯在前方绵延，像条发光的红丝带。
紫薇自告奋勇要开第一段，双手紧紧握着方向盘，指关节都有点发白。
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歌：“沈阳城，亮堂堂，酸汤鱼在贵州香，香得蝴蝶都飞来，落在妹妹的花衣裳……”
夏紫嫣坐在副驾，帮她盯着导航，屏幕的蓝光映在她脸上，忽明忽暗。
“慢点，保持车距，跟那辆大货车至少隔五十米，它轮胎上说不定带冰碴子。”
她转头看了眼后座，苏锦晨正靠着车窗打盹，眉头微微皱着，像是在做什么费心的梦，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
白芷则低头翻着那本牛皮日记，手机电筒的光在她脸上明明灭灭，纸页翻动时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春蚕在啃桑叶。
“紫嫣姐，”紫薇突然压低声音，方向盘稳了些。
“你说赵哥真会来毕节吗？他要是来了，咱们带他去爬韭菜坪不？听说那儿的韭菜花夏天开得可好看了，紫莹莹的一片，像铺了块大花毯，站在山顶能看见云南呢。”
“肯定来，”夏紫嫣帮她调大了暖气，出风口“呼呼”地吹着热风。
“山里人说话算数，吐个唾沫就是钉，他说五六月份来，就肯定会来，说不定还会扛着他那杆老猎枪，说要给咱们打山鸡呢。”
她想起赵虎醉醺醺的样子，突然笑了，眼角的细纹都挤了出来。
“到时候让他尝尝折耳根蘸水，就用三姨做的糟辣椒拌，看他还敢不敢说腥，保准吃一口就停不下来，最后还得打包带回去。”
后半夜换夏紫嫣开车，苏锦晨醒了过来，揉着眼睛坐直身子，颈椎有点僵，他活动了下脖子，发出“咔吧”的轻响。
“到哪儿了？”他看着窗外掠过的路牌，绿色的牌子上“唐山”两个白字一闪而过，旁边还有个小小的抗震纪念碑图案。
“刚过唐山，”夏紫嫣递给他一瓶矿泉水，瓶盖已经帮他拧松了。
“还有一千多公里，照这速度，除去服务区休息，后天中午差不多能到毕节。”
她打了个哈欠，眼角沁出点泪，“你要不要再睡会儿？下半夜我喊你，别熬着，回头开车没精神。”
“不睡了，陪你聊会儿，不然你一个人开着闷。”
苏锦晨拧开瓶盖喝了口，凉水滑过喉咙，清爽得很。
“你说令狐现在怎么样了？丹核重塑顺利吗？我总觉得那事儿听着就凶险，跟武侠小说里练绝世武功似的，一不小心就走火入魔。”
“她那么精，精得跟千年的狐狸似的，肯定没事。”
夏紫嫣转动方向盘，打了个漂亮的转向灯，超了辆慢悠悠的小轿车，那车的尾灯闪了闪，像是在抗议。
“她可是千年的蛇仙，千年的道行，就算出点岔子也能应付，说不定还能因祸得福，道行更上一层楼呢。
再说了，她不是说等稳固了就来找我们吗？说不定咱们到家没几天，她就踩着云彩到了，还会带两朵长白山的玉兰花当见面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