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隔着十步远站着,空气仿佛凝固成铁。阳光穿过残垣,照在他俩身上,一半明亮,一半暗影。
“你还记得那天夜里吗?”庞炳勋突然开口,声音嘶哑,“你差点死在我手里。”
张自忠点头:“我记得。你也差点死在我手里。”
庞炳勋怔住。
“我当时本可以杀了你。”张自忠缓缓道,“但我没动手。因为我知道,真正该死的是这场战争。”
庞炳勋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震惊,随即化作深深的痛楚。“你说什么?”
“我说,”张自忠向前一步,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锤,“我们不是敌人,而是同胞。你们守临沂,我们在后面撑着;我们守台儿庄,你们也在背后咬牙坚持。这不是仇恨,这是责任。”
那一刻,风停了。鸟都不叫了。连炮火似乎都安静了几秒。
庞炳勋忽然笑了,笑得像个孩子,又像个老人。他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和泪,哽咽道:“我以为你会一刀劈了我。”
张自忠摇头:“我不是来报仇的,我是来救人的。”
他转身命令:“全军听令——今晚协同作战,攻敌侧翼!”
庞炳勋看着他背影,忽然冲上前抓住他的衣袖:“等等!”
张自忠回头。
“你知道我为什么背叛冯老祖吗?”庞炳勋声音颤抖,“因为我儿子病重,没钱买药……我只能卖命换钱。我不是坏人,我只是……太穷了。”
张自忠怔住,那一刻,他仿佛第一次看清眼前这个男人——不是冷血将领,而是一个绝望的父亲。
“那你现在呢?”张自忠问。
庞炳勋低头,声音几乎听不见:“我现在只想活下来,带我的兵回去,让他们也能见到明天的太阳。”
张自忠沉默片刻,伸手搭在他肩上:“那就一起活下去。”
夜幕降临,两支部队并肩作战。张自忠亲率敢死队突袭日军后勤线,庞炳勋则带领残部正面强攻。枪声密集如雨,爆炸声震撼山河。一个战士倒下了,另一个立刻补位;一颗子弹擦过脸颊,血顺着下巴滴落,他竟笑着喊:“疼!但值!”
当张自忠听闻临沂告急的消息后,他那刚毅的脸上没有丝毫犹豫。只见他身形挺拔,身着笔挺的军装,眼神中透着坚定与决绝,那锐利的目光仿佛能穿透重重迷雾。他大步来到李宗仁面前,声音洪亮且掷地有声地说道:“李长官,如果信得过我张自忠,临沂这一战,可否交由我59军来担当?如今国难当头,山河破碎,到处是生灵涂炭、哀鸿遍野,一切私仇旧怨,都不必再提!”
李宗仁望着眼前这位顶天立地的汉子,心中感慨万千。他微微叹了口气,眼中满是敬佩与欣慰,缓缓说道:“是啊,提起民国19年的中原大战,实在是荒唐至极!金臣老弟,你我这辈军人,在内战的漩涡里挣扎了二十多年。那些依仗权势、靠吞并别人发了横财的人,又算什么英雄好汉?老弟你能不计前嫌,以中华民族存亡大计为重,这份豁达的气度,德邻十分佩服!”
其实,李宗仁深知张自忠的苦衷。在七七事变后,张自忠担任北平市长,周旋于日寇之间。虽最终设法回到南京,却一直深陷被国人痛骂为“汉奸”的舆论漩涡。但李宗仁明白,那不过是无奈之下的缓兵之计。若不是张自忠出面与日本人巧妙周旋,29军十几万人马又怎能安全撤离?
正是基于这份信任与理解,李宗仁向蒋介石举荐,请求重新启用张自忠,并将他调到了第五战区。对于李宗仁的这份知遇之恩,张自忠始终铭记于心,这份恩情如同燃烧的火焰,时刻激励着他。
此时,张自忠再次坚定地立下军令状:“请李长官放心,不灭日寇,自当拼死疆场!”那铿锵有力的话语,仿佛带着无尽的力量,在众人心中久久回荡。
话音未落,一阵风从门外卷入,吹动墙上悬挂的军旗猎猎作响,像是一道无声的誓言。屋外传来远处炮火轰鸣的声音,沉闷而压抑,像是大地在呻吟。空气中弥漫着硝烟与泥土混合的味道,那是战争独有的气息,刺鼻、腥咸,令人窒息。
张自忠转身离去,脚步坚定如铁。他的军靴踏在青砖地上发出清脆声响,每一步都像敲击在人心上。他身后跟着副官,那人左耳缺了一角,是早年战斗留下的印记,此刻正默默注视着将军背影,眼里泛起泪光——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震撼:一个曾被世人唾弃的男人,竟能在民族危亡之际挺身而出,用行动洗刷耻辱。
夜色渐浓,张自忠率部连夜出发。月光洒在队伍身上,映出一个个沉默的身影。他们不再谈论过去,也不再计较恩怨,只有一件事刻进骨髓:守住这片土地,不让敌人踏进一步。
途中,一名年轻的炊事员低声问:“张将军,您不怕被人说‘忘恩负义’吗?庞炳勋当年差点害死您。”
张自忠停下脚步,目光落在远处山丘上的一棵枯树上。风吹过,枯枝摇晃,发出细微的“咔嚓”声,像某种隐秘的提醒。
“怕。”他说,“但我更怕自己变成一个只会记仇的人。”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却清晰:“仇恨可以杀人,也可以救人。我选择后者。”
那一刻,炊事员怔住了。他第一次真正看清这个人的脸——不是冷峻的将领,而是一个疲惫却清醒的灵魂。眼角有细纹,嘴角微翘,像一道裂开的伤口,却藏着温柔的光。
抵达临沂外围时,已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张自忠下令全军隐蔽待命,他独自一人潜入敌后侦查。夜太静了,连心跳都能听见。他摸到一处废弃民房,墙皮剥落,露出斑驳的红色漆痕,那是多年前村民贴春联留下的痕迹。他伸手触碰,指尖传来粗糙的触感,仿佛触摸到了一个时代的温度。
突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从暗处传来。张自忠猛地转身,手已按在枪柄上。一个瘦弱的身影出现在月光下——是个小女孩,约莫七八岁,穿着破旧棉袄,怀里紧紧抱着一只断腿的布娃娃。
她抬头看着他,眼睛清澈得像山泉,却没有一丝恐惧。
“你是谁?”张自忠低声问。
“我是阿秀。”她声音轻柔,“我爸昨天死了,我妈也走了……我没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