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楚休说出“送你去陪他”这几个字时。
龚庆,彻底崩溃了。
如果说前两种死法,是肉体与灵魂的极致酷刑。
那么这第三种选择,则是对他作为一个人,所有的意志、信念、乃至存在的意义,最恶毒,最残忍的诛杀!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那不仅仅是活着。
那是变成一具没有思想,没有记忆,只能呼吸的活尸!
他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替爷爷报仇,为了揭开那段被尘封的真相。
可到头来,他非但什么都没做到,反而要落得和爷爷一样的下场?
这世上,还有比这更讽刺,更绝望的惩罚吗?
“不……不……”
龚庆的面具下,发出了野兽般的呜咽。
他剧烈地挣扎起来,可捆缚在他身上的根须,如同这片天地的法则,纹丝不动。
他所有的力量,所有的骄傲,在这一刻,都化为了最卑微的尘埃。
而另一边,老天师张之维的身躯,晃了晃。
他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煞白。
楚休的每一句话,都像一记重锤,狠狠敲在他的道心之上。
田晋中……
这个名字,是他心中埋藏了六十年,不敢去触碰的伤疤。
那是他的师弟,是一同长大的手足!
六十年前,甲申之乱后,为了守护秘密,他亲手……
而今,他师弟的孙子,又因为这个秘密,跪倒在他面前,即将面临比死亡更可怕的命运。
两代人的悲剧,如同一个无法挣脱的轮回,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一股前所未有的无力感与悲凉,涌上心头。
他这个所谓的“当世绝顶”,所谓的“天师”,连自己的师弟都护不住,连师弟的后人,都无法庇佑!
“祖……师爷……”
张之维的嘴唇干涩,他看向楚休,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哀求。
他想求情。
可他,又有什么资格求情?
龚庆带人攻打龙虎山,是事实。
他意图对田晋中不利,也是事实。
于公,他是龙虎山的天师,必须维护门派的尊严。
于私,他是田晋中的师兄,眼睁睁看着他唯一的血脉走向毁灭。
公私两难,情理交战。
这位站在异人界顶点的老人,第一次,感到了进退维谷的煎熬。
楚休的目光,从龚庆的身上,缓缓移开,落在了张之维的脸上。
他看出了老天师的挣扎与痛苦。
他平静地开口,声音不大,却传遍了整个金顶广场。
“之维。”
“你可知,错在哪里?”
张之维浑身一震,茫然地抬起头。
他不知道。
他真的不知道。
守护秘密,错了吗?
坚守师门的嘱托,错了吗?
楚休没有等他回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错在,你什么都想自己扛。”
“六十年前,你师父羽化之前,把天师度传给你,把龙虎山的担子交给你,也把甲申之乱的秘密,压在了你一个人的肩上。”
“他让你守口如瓶,让你用一生去守护这个秘密。”
“你做到了,你做得很好。”
“你守住了秘密,守住了龙虎山,也守住了这所谓的,正道的颜面。”
楚休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亲眼所见。
张之VI的心神,剧烈震荡!
这些,都是天师府最核心的机密,除了他和已经故去的老天师,绝不可能有第三个人知道!
这位柳真人……他到底……
“但是。”
楚休的声音,陡然转冷。
“你守住了秘密,却伤透了人心。”
“你眼睁睁看着三十六贼的后人被追杀,不敢伸出援手,因为你怕暴露秘密。”
“你眼睁睁看着你的师弟田晋中,被人用酷刑逼问,神魂受损,你却只能选择废掉他,将他变成活死人,因为你怕他泄露秘密。”
“今天,你师弟的孙子找上门来,你还要眼睁睁看着他,为了这个秘密,神魂俱灭!”
“张之维!”
楚休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严厉!
“你守的是哪个门子的道?!”
“为了一个所谓的秘密,手足可以弃,道义可以抛,天理人伦,皆可不顾吗?!”
“你对得起谁?!”
“对得起你师父的嘱托?还是对得起你师弟那六十年的活死人生涯?!”
轰——!!!
这番话,如同最狂暴的天雷,在张之维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他那维持了百年,古井无波的道心,在这一刻,寸寸龟裂!
“噗!”
一口心血,从老天师的口中,狂喷而出!
他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踉跄着后退了两步,一屁股跌坐在了椅子上。
脸色,惨白如纸。
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被眼前这一幕,骇得魂飞魄散!
当世绝顶,龙虎山的老天师,竟然……竟然被这位柳真人,几句话,说得……道心崩溃,口吐鲜血?!
这已经不是实力上的碾压了!
这是在“道”的层面上,更高维度的,审判!
张楚岚的下巴,已经合不拢了。
他看着那个端坐在椅子上,气息萎靡的老天师,又看了看那个依旧平静如水,仿佛只是随口训斥了一个晚辈的青袍道人。
他心中那个无所不能,算计一切的“老狐狸”形象,彻底崩塌了。
原来……
原来这位顶天立地的老天师,这六十年来,竟然背负着如此沉重的枷锁……
他突然有点同情他了。
冯宝宝歪了歪头,她看不懂那些复杂的情绪。
她只是觉得,那个刚才还很厉害的老头,现在好像很难过。
而那个让她感觉很舒服的“大树”,好像……生气了?
她下意识地,朝着楚休的方向,挪动了一小步。
楚休没有再去看张之维。
有些心结,需要他自己去解。
有些坎,也需要他自己去迈。
他重新将目光,投向了脚下,已经面如死灰的龚庆。
“你想要的真相,其实很简单。”
楚休的声音,恢复了平淡。
“当年,三十六义结拜,并非都是为了窥伺八奇技。”
“你的爷爷,田晋中,和你师爷,张怀义,他们所求的,从始至终,都只有一样东西。”
楚休缓缓伸出一只手。
在他的掌心,一缕微弱的,却纯粹到极致的炁,缓缓升腾。
那缕炁,不属于金光咒,也不属于阴五雷。
它无比的古老,无比的纯粹,仿佛……天地未开之时,便已存在!
当这缕炁出现的一瞬间!
在场的所有人,都感觉到自己的炁,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
那不是恐惧。
而是一种,源自生命本源的……朝拜!
就像是,臣子,见到了君王!
“这……这是……”
人群中,一直沉默的王也,瞳孔骤然收缩!
他身旁的龟壳,疯狂地旋转,龟甲之上,甚至出现了一丝丝裂痕!
不算!
不算之算!
这股力量,已经超出了他理解的范畴!
而张楚岚,在看到那缕炁的瞬间,更是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要被抽离出去了!
因为!
他体内的炁体源流,第一次,在没有他催动的情况下,自行疯狂运转起来!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渴望的轰鸣!
那缕炁……
和他的炁体源流,同源!
楚休看着掌心那缕被称为“先天一炁”的本源能量,这是他从少年张之维的童子尿里,解析出来的最初始的形态。
他平静地,道出了那个,被隐藏了六十年的,核心的秘密。
“他们想要的,是这个。”
“一个……能够让凡人,一步登天,触及‘仙’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