晾晒了几天,等泥坯干透,赵昊便开始准备第二次烧窑。
这一次,除了李大壮家的灶台板,窑里还装满了大大小小的碗坯和盘坯。封窑,点火,又是一个三天三夜的漫长等待。
开窑那天,比上一次还要热闹。
不仅李大壮一家早早地就等在了门口,就连上次定了货的王木匠媳妇几人,也闻讯赶来,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眼神里充满了期待。
当第一只碗被赵昊从窑里取出来时,人群中响起了一片压抑不住的惊叹。
那不是镇上供销社卖的那种颜色灰黄、质地粗糙的土陶碗。
这是一只真正的瓷碗。碗身通体洁白,釉面光滑得能照出人影,在晨光下泛着一层温润如玉的光泽。
碗壁轻薄,用手指轻轻一弹,便发出“叮”的一声脆响,清越悠扬,宛如乐音。
更绝的是,在碗的内壁上,还用褐色的线条,寥寥几笔,勾勒出了一条活灵活现的小鱼,正吐着泡泡,仿佛下一秒就要从碗里游出来。
“我的老天爷……”王木匠的媳妇,眼睛都看直了,“这……这碗是泥巴烧的?说是城里大官家里用的宝贝,我都信!”
“太俊了!这要是用来吃饭,感觉白面馍馍都能吃出肉味儿来!”
“昊子,这碗……这碗咋卖?”有人忍不住,高声问道。
赵昊笑了笑,将碗递给旁边早已看呆了的李大壮,朗声说道:“这瓷碗,结实耐用,看着也敞亮。价钱嘛,也不贵,五毛钱一个。这上面画了画的,算添个彩头,六毛!”
五毛钱一个!
这个价格一出,人群顿时又是一阵骚动。供销社的粗陶碗,一个才一毛五,赵昊这碗,贵了三倍不止。
可这一次,却没人说他想钱想疯了。所有人的目光,都在那只漂亮的瓷碗,和自家吃饭用的、缺了口的、黑乎乎的土陶碗之间来回比较。
这么一比,高下立判。
“俺要十个!”李大壮的媳妇翠花,第一个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她一把从自家男人手里抢过那只碗,宝贝似的捧在怀里,满脸都是喜色,“就要这画了鱼的!俺家也要年年有余!”
“给俺也来十个!不!二十个!俺拿回去送俺娘家,看谁还敢说俺们莽村是穷旮旯!”王木匠媳妇也不甘示弱,直接从兜里掏出了钱。
女人们对美好事物的追求,一旦被点燃,那爆发出的购买力是极其惊人的。
她们或许会为了一分钱的盐跟人吵半天,但却愿意为了一个能让家里饭桌变得敞亮、能让自己在邻里间挣足脸面的漂亮碗,一掷千金。
男人们还在心疼钱,女人们已经挤成了一团。
“昊子,给俺拿那个画了花的!”
“俺要那个画竹子的!看着就清爽!”
场面一度失控。赵昊不得不扯着嗓子维持秩序:“都有都有!别挤!排好队,一个个来!”
一窑烧出来的几百个碗碟,不到一个时辰,就被闻讯而来的村民们抢购一空。
没抢到的,一个个捶胸顿足,赶紧交了定金,排着队等下一窑。
赵昊家的院子,彻底成了莽村最热闹的地方。
每天都有人过来探头探脑,看看新的一窑烧好了没有。赵昊的瓷器,成了比肉票、布票还要紧俏的东西。
这天下午,赵昊正指挥着李大壮,给王木匠家安装灶台。
王木匠家的厨房里,挤满了来看热闹的婆娘们,一个个看着那洁白光滑的灶台,羡慕得眼睛都红了。
就在这时,村口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都让开!都让开!工商局的同志来检查了!”
这个名头,在这个年代,不亚于后世的“警察查房”,带着一种天然的威慑力。
王木匠家的院子里,瞬间安静了下来。众人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一丝不安。
很快,几个穿着制服、胳膊上戴着红袖章的男人,就在供销社主任王富贵的引领下,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
王富贵腆着个肚子,走在最前面,脸上带着一种小人得志的、病态的潮红。
他的目光,像毒蛇一样,在人群中搜索着,最后,死死地锁定了正站在灶台边的赵昊。
“刘科长,就是他!”王富贵一指赵昊,声音尖利地嚷道,“就是这个叫赵昊的知青,无证经营,私自生产、销售商品,大搞投机倒把!严重扰乱了我们社会主义的市场秩序!你们可得好好查查!”
那个被称为刘科长的,是个瘦高个,一脸的刻薄相。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用一种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着赵昊,官腔十足地问道:“你就是赵昊?有人举报你在这里搞资本主义的尾巴,跟我们走一趟吧。”
他身后那两个年轻人,已经拿出了手铐,一脸不善地围了上来。
厨房里的婆娘们,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吓得一个个脸色煞白,纷纷往后退,生怕沾上关系。
王木匠和他媳妇,更是吓得双腿发软,脸上血色尽褪。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装个灶台,竟然能把工商局的人给招来。
“你们干什么!”李大壮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一步跨到赵昊身前,张开双臂将他护在身后,一双牛眼瞪得滚圆,“昊哥是凭手艺吃饭,怎么就投机倒把了?”
“哟呵?还敢抗法?”刘科长冷笑一声,“把他一起铐上,带回去审!”
眼看那手铐就要铐到李大壮的手腕上,赵昊却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让开。
他从人群中走了出来,脸上没有丝毫的慌乱,只是平静地看着那个刘科长,淡淡地问道:“这位同志,你说我投机倒把,证据呢?”
“证据?”刘科长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这满屋子的人,还有这灶台,不都是证据?你私自定价,高价销售,牟取暴利,还敢说不是投机倒把?”
“谁说我是私自定价了?”赵昊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我烧的这些东西,是咱们莽村的村办企业,为了改善村民生活,搞的试点项目。所有的生产、定价,都是经过我们村委会讨论决定的。不信,你可以问问我们村支书。”
“村办企业?”刘科长愣了一下,随即嗤笑起来,“就你们这个穷得叮当响的破村子,还搞村办企业?你糊弄鬼呢?”
“谁说我们糊弄鬼了?”一个洪亮的声音,从院子门口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