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源星的雨下了三天。
陈默站在观测台窗前，手里端着的咖啡已经凉了。窗外雨幕连绵，训练场上的孩子们还在坚持晨练，银色能量在雨中闪烁，像逆流的萤火虫。
他身后，全息星图铺满整面墙。卡伦星系的标记还在闪烁，那是坟场毁灭后留下的残骸带。星神族对外宣称是“采矿事故”，但内部情报显示，伊娃的实验部门损失惨重——三艘科研船，十二个高级研究员，还有那个他们找了五十年的“先祖遗骸”。
代价是坟场这个中立区彻底消失，以及林恩体内多了个定时炸弹。
门滑开，莉亚走进来，手里拿着医疗报告。“林恩的检查结果出来了。污染清除得很彻底，但胸口那个印记……我不确定是什么。”
陈默转身接过报告。扫描图像显示，林恩胸口那片银色纹路内部有复杂的能量结构，像某种符文，又像电路图。数据库里没有匹配记录。
“他本人怎么说？”
“他说是净化时留下的，那位远古传承者没解释具体作用。”莉亚停顿，“但小七告诉我，林恩最近经常做噩梦，梦里总听到同一个词。”
“什么词？”
“灯塔。”
陈默放下报告，看向星图。在传承者古老的传说中，“灯塔”指的是那些能量特质特殊、会吸引虚空生物的人。通常出现在两种情况下：要么是即将突破的强者，要么是身负诅咒的将死之人。
“还有其他异常吗？”
“他训练时能量输出提升了三成，但控制精度在下降。”莉亚调出数据，“就像……力量在增长，但掌控力跟不上。这种情况再持续两周，他可能会在训练中伤到自己。”
陈默沉默。他想起自己的导师，那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曾说过：传承者的力量不是礼物，是债务。你用得越多，欠得越多，总有一天要连本带利还回去。
“安排特别训练，你亲自监督。”他说，“在他掌握新力量前，禁止参与任何实战任务。”
莉亚点头离开。陈默重新看向星图，手指在控制台上敲击，调出另一个文件——加密等级最高，标题只有两个字：方舟。
这是他从星神族内部线人那里获得的情报。伊娃的“方舟计划”确实分七个阶段，但他们摧毁的培育场只是第一阶段的一部分。第二阶段已经启动，地点未知，但目标明确：制造可控的虚空生物军团。
而第三阶段，叫“窃火”。
文件描述很模糊，只提到需要“原始传承者基因样本”和“虚空核心”。陈默大概能猜到是什么——林恩胸口的印记，还有坟场里那具尸体内的幼体残骸。
尸体毁了，幼体也毁了。但伊娃肯定有备用方案。
他关掉文件，打开通讯录。列表里有十几个名字，大部分是灰色，代表失联或死亡。只有一个还亮着：米拉，绿源星现任生态主管，也是陈默第一批学生中唯一还留在身边的。
他拨通通讯。
几秒后，米拉的全息影像出现。她比几年前成熟了，长发挽成髻，穿着工作服，背景是生态圆顶的温室。
“老师，您找我？”
“我需要你分析一个能量样本。”陈默将林恩的印记扫描数据发过去，“看看能不能找出源头。”
米拉接收文件，快速浏览。“这不是现代传承者的纹路……结构太古老了，有些符号我只在遗迹文献里见过。”
“能复原含义吗？”
“需要时间，而且需要权限访问远古数据库。”米拉犹豫，“但那需要三位长老同时授权，您知道他们最近对‘外部事务’很警惕。”
陈默知道。坟场事件后，长老会认为他太激进，可能引发全面冲突。他们更希望传承者保持中立，暗中引导，而不是正面交锋。
“用我的权限申请，如果他们问起，就说是我个人研究需要。”
“明白。”米拉点头，“另外……有件事您应该知道。绿源星的生态监控系统最近检测到异常能量波动，源头在地下深处，靠近星核的位置。”
陈默皱眉：“具体什么情况？”
“微弱但持续的虚空能量泄露，浓度很低，但确实存在。”米拉调出数据，“我们检查了所有可能的外来污染源，都不是。这能量……像是从星球内部自然渗出的。”
这不可能。绿源星是传承者的庇护所，几千年前就被远古传承者用屏障保护，隔绝一切虚空侵蚀。
除非屏障出问题了。
“继续监测，每天向我汇报。”陈默说，“还有，这件事先别告诉长老会。”
通讯结束。陈默坐回椅子，手指按着太阳穴。头痛又开始了，这是他多年使用预知能力留下的后遗症——每次看到太多可能性，大脑就像被撕扯。
他闭上眼睛，集中精神。
预知不是万能。他只能看到碎片，模糊的画面，断续的声音。但这次，画面异常清晰：
燃烧的森林。倒塌的训练场。孩子们在哭喊。
天空中有个黑洞，从里面伸出银色的触须。
然后是一个背影——林恩的背影，胸口印记发光，走向那个黑洞。
画面戛然而止。
陈默睁开眼，额头全是冷汗。预知从未如此清晰，这不是可能性，这是必然。除非他做些什么改变轨迹。
他调出训练场监控。画面里，林恩正在指导小七能量控制。两人相隔十米，中间悬浮着十几个金属球。林恩让它们保持复杂阵型旋转，小七尝试模仿，但球总是撞在一起。
“你的注意力太分散。”林恩说，“不要同时控制所有球，先锁定一个，建立连接，再扩展。”
“可是敌人不会等我一个个连接。”小七反驳。
“所以要在战斗前就完成连接。”林恩挥手，所有球突然静止，然后同步开始高速旋转，“预判，准备，掌控。这才是传承者的战斗方式。”
陈默看着画面，想起多年前自己教林恩的时候。那时林恩也像现在的小七，急躁，想一步登天。是他一点点磨掉那些棱角，教会他耐心和克制。
但现在，林恩在重复他的教学，而他却看到了学生的死亡。
他关掉监控，做出决定。
深夜，训练场空无一人。雨停了，地面上积水映出破碎的月光。陈默走到场中央，从怀中取出一个金属盒子。
打开，里面是三颗水晶。每颗只有指甲盖大小，但内部有星河般的光点在流转。这是远古传承者留下的“记忆水晶”，记载着失传的知识和禁忌的技术。
他拿起第一颗，贴在额头。
信息流涌入大脑：
虚空本质研究记录——第三代传承者卡珊德拉
结论：虚空不是外来的入侵者，而是宇宙自身的阴影。有光就有影，有创造就有毁灭。传承者的“平衡之力”，实则是驾驭阴影的技艺。但阴影会反噬，历代传承者中，有十三人因过度使用虚空能量而转化，成为最初的吞噬者幼体。
陈默放下水晶，呼吸沉重。他一直以为虚空是外来威胁，是必须清除的病害。但如果它本身就是宇宙的一部分，是平衡必需的“阴影”呢？
那传承者算什么？阴影的牧羊人？还是囚笼的看守？
他拿起第二颗水晶：
屏障维护手册——第七代传承者团队
绿源星屏障由七根“锚柱”支撑，分别位于星球七个能量节点。每百年需要注入传承者能量进行维护。最近一次维护记录：七十三年前。下次维护期限：二十七年後。警告：逾期可能导致屏障失效，虚空能量渗透。
原来如此。绿源星的泄露不是意外，是屏障老化了。但离维护期限还有二十七年，为什么现在就出问题？
除非……有人加速了这个过程。
他拿起第三颗水晶，犹豫了。前两颗已经揭示了足够多震撼的真相，第三颗里可能藏着更危险的知识。
但预知画面在脑海里挥之不去。燃烧，哭喊，黑洞。
他贴上额头。
这次没有文字信息，只有一段影像：
一个巨大的实验室，中央悬浮着银色球体。球体表面有规律的脉动，像心脏。周围是密密麻麻的管道，连接着透明舱室，每个舱室里都有个孩子——传承者孩子，最大的不过十岁。
管道从孩子身上抽取银色能量，注入球体。孩子们的表情痛苦但麻木，像已经习惯。
影像拉近，球体内部有个胚胎在生长。人形，但有多条肢体，眼睛闭着，胸口有和林恩一样的印记。
然后胚胎睁眼。
瞳孔是纯黑的，没有眼白。它看向镜头，嘴角咧开，露出细密的尖牙。
影像结束。
陈默手抖，水晶掉在地上，裂开一条缝。他弯腰捡起，发现裂缝里透出暗红色的光。
这不是传承者水晶。这是被污染的记忆载体。
他立刻用能量包裹水晶，隔绝它的波动。但已经晚了，刚才那段影像已经刻进他大脑，那些孩子的脸，那个胚胎的眼睛……
实验室的布局他很熟悉，是星神族最高级别的生物实验室规格。但位置未知，防御等级未知。
他需要更多信息。
第二天一早，陈默召集核心成员。林恩、小七、莉亚、米拉，还有三位最信任的教官。会议室里，他把昨晚的发现简要说了一遍，隐去了第三颗水晶的具体内容。
“屏障老化，虚空能量泄露，这意味着绿源星不再安全。”陈默看着众人，“我们需要提前启动维护程序，但需要七位传承者同时注入能量。现在我们只有五个。”
“远古传承者呢？”林恩问。
“在休眠，唤醒需要时间和代价。”陈默说，“而且他们未必愿意帮忙。上次那位帮你是例外，不是常态。”
“那怎么办？”小七问。
“分头行动。”陈默调出星图，“我去找两位隐居的传承者，说服他们帮忙。林恩，你负责训练场的防御升级，莉亚协助你。小七和米拉继续监测能量泄露，有任何异常立刻报告。”
“您一个人去太危险。”林恩说。
“必须有人去。”陈默关掉星图，“而且我有预感，伊娃的下个目标就是绿源星。如果我们不先加固屏障，等她来的时候就晚了。”
会议结束，众人离开。林恩留在最后。
“老师。”他很少用这个称呼，“您隐瞒了什么。”
陈默看着他。这个学生太了解他了。
“第三颗水晶里，我看到伊娃的实验已经进入新阶段。”陈默低声说，“她在用传承者孩子培养某种东西，那东西胸口有和你一样的印记。”
林恩手指摸向自己胸口：“所以这个印记不是祝福，是标记？”
“可能是定位信标，也可能是能量导管。”陈默说，“我需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您说。”
“如果有一天，你感到印记失控，或者有东西通过它控制你……”陈默停顿，“你要让莉亚立刻把你隔离，必要时候，可以采取极端措施。”
林恩沉默。他知道“极端措施”是什么意思。
“我答应。”他说，“但您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活着回来。”林恩看着陈默，“您不只是导师，还是我们的支柱。您倒了，很多人会失去方向。”
陈默点头。他没说的是，预知画面里那个走向黑洞的背影，他已经知道是谁。
但有些路，即使知道结局，也必须走。
因为他是导师。
责任比命运更重。